为催更的书友加更一章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潘丽娟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沈前锋心湖，涟漪不断。他理解她的担忧，军统那套“编外情报员”的身份，看似是保护伞，实则是一道无形枷锁，一旦戴上，再想挣脱就难了。
“我知道是在玩火，”沈前锋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但徐仁鹤当时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吃定我。黄英出面，至少暂时解了围。至于情报……”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喂给他们的，自然得是经过筛选，真真假假，既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又不会伤及根本的。这点分寸，我会把握。”
潘丽娟看着他，灯光在她清秀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也掩去了她眼底深处的复杂情绪。她不是不相信沈前锋的能力，而是太清楚军统和中统那些机构的行事作风，那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旦陷进去，再想干净抽身谈何容易。更何况，沈前锋身上还藏着那个惊天动地、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分寸……”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军统要的是实实在在能打击日本人、又能彰显他们功劳的情报，中统则像疯狗，闻着点味道就会扑上来。你夹在中间，这分寸拿捏，如履薄冰。”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一丝极隐秘的缝隙向外望去，街道寂静，但那寂静之下，似乎潜藏着无数眼睛。“你自己……万事小心。有些事，若实在为难，不必强撑。”
她这话说得含蓄，但沈前锋听懂了。她是在告诉他，如果军统的压力太大，或者情况危急到可能暴露他自身的秘密，他可以有所取舍，甚至可以……暂时放弃一些东西。这种理解，反而让沈前锋心头更沉。他穿越至此，身负系统与空间，若只因压力就退缩，那这穿越、这身能力，又有何意义？
“我明白。”他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分量却足够重。
潘丽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不好。信任不是在言语上，而是在一次次生死关头的抉择里。她转移了话题，声音压得更低：“码头那边的工人情绪暂时稳住了，但松井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他可能会从更隐蔽的地方下手。你通过赵启明那条线，也要多留意日商和伪政府那边的动向。”
“放心，我会……”沈前锋话未说完，眉头忽然微微一皱，视线锐利地扫向房门方向。几乎是同时，潘丽娟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瞬间从窗边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阴影里，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笃，笃笃。一长两短，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带着某种约定的节奏。
是自己人。潘丽娟松了口气，看向沈前锋，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她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娟姐，是我，阿祥。”门外传来少年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潘丽娟迅速打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像泥鳅一样滑了进来，又反手轻轻将门掩上。正是码头少年“野火”阿祥。他脸上沾着些煤灰，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的汗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先是飞快地喊了声“娟姐”，然后看到屋内的沈前锋，愣了一下，随即也恭敬地喊了声：“沈先生。”
沈前锋对这机灵的少年印象颇深，见他此时突然找来，心知必有要事，便点了点头，和声道：“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阿祥喘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脸，语速却依旧很快：“娟姐，沈先生，我发现了点不对劲的事！”
“怎么了？”潘丽娟递给他一碗凉开水，柔声问道。
阿祥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用袖子一抹嘴，说道：“我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码头和咱们那片棚户区转悠，留意着动静嘛。就今天后晌，我在老猫巷子口那边，看见两个生面孔，穿着像是跑街的伙计，但鬼鬼祟祟的，老是盯着咱们的人进出的那几个路口看。”
老猫巷子口，距离潘丽娟经常用来秘密联络工人的一处棚户区非常近。潘丽娟和沈前锋对视一眼，神色都凝重起来。
“你确定是生面孔？不是警察局或者便衣队的人？”潘丽娟追问。警察局和便衣队里的一些熟面孔，阿祥基本都是认识的。
阿祥用力点头：“肯定不是！赵德明手下那些黑皮狗，还有便衣队那几个赖子，烧成灰我都认得！那两个人面生得很，而且……他们看人的眼神不一样，不是地痞流氓那种，倒像是……像是……”他挠了挠头，努力寻找合适的词，“像是在数蚂蚁，记个数似的。”
这个比喻很粗浅，但沈前锋和潘丽娟立刻听懂了。这是标准的监视、盯梢的行为。
“他们有什么特征？后来去了哪里？”沈前锋沉声问道。
阿祥显然观察得很仔细，立刻回答道：“一个高个，有点瘦，戴着顶旧毡帽；另一个矮胖些，左边眉毛好像断了一截。他们在巷子口晃悠了得有个把时辰，后来……我看到他们绕到后面，进了挂‘兴隆杂货’牌子那个院子的后门！”
“兴隆杂货？”潘丽娟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一凛，“那地方，之前一直空着，什么时候有人住了？”
“就是前几天的事，”阿祥肯定地说，“我还奇怪呢，那破院子好久没人了。我留了心眼，没靠近，但看他们进去那样子，很熟门熟路。”
一个空置的院子，突然住了人，而且住进来的人还在秘密监视工人棚户区……这绝非巧合。沈前锋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条信息与当前的局势迅速联系起来。松井刚在码头设伏失败，按常理会暂时潜伏，寻找新的机会，而且特高课行事更为专业谨慎，不太会这么快就用如此容易被阿祥这种地头蛇识破的方式进行盯梢。赵德明的伪警察局？他刚因为粮库的事情被日本人斥责，现在应该忙着撇清关系和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太会主动来触碰工人这块暂时看起来“敏感”的区域。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
“是徐仁鹤的人。”沈前锋几乎和潘丽娟同时得出了结论。潘丽娟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中统！他们的动作好快！白天徐仁鹤刚在沈前锋这里碰了钉子，被军统挡了回去，晚上他的人就已经摸到了工人棚户区附近！他想干什么？
“他们不是在监视我，”沈前锋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潘丽娟，“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你，丽娟同志。”
徐仁鹤此人，阴险而善于钻营。他肯定调查过沈前锋的社会关系，一个“南洋商人”，最近接触较多，且身份敏感的人，就是这位“药铺潘掌柜”。虽然潘丽娟的掩护身份做得极好，但中统的手段，宁抓错勿放过。他们很可能怀疑潘丽娟是地下党，或者至少是与抗日力量有密切关联的人物。监视她，一方面可能想找到打击沈前锋的突破口，另一方面，更是想顺藤摸瓜，挖出更大的“功劳”！
潘丽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冷静与决然：“看来，徐科长是铁了心要在我这里打开缺口了。”
阿祥虽然不完全明白“中统”、“徐科长”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从沈前锋和潘丽娟凝重的神色中，知道事情非常严重。他急切地说：“娟姐，沈先生，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带几个兄弟，去把那个杂货铺给端了？或者想办法把那两个盯梢的揍一顿，赶走？”
“胡闹！”潘丽娟低声斥道，但语气并不严厉，她知道阿祥是担心她，“对方是正规的特务机构，你那样做只会打草惊蛇，把自己也搭进去！”
沈前锋拍了拍阿祥的肩膀，语气沉稳：“阿祥，你这次做得很好，立了大功。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但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他走到桌边，手指再次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脑海中系统的界面似乎隐隐浮现，那【瓦解中统调查科的针对性威胁】的任务倒计时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原本他还在思考如何从徐仁鹤本人或者其上层关系入手破局，没想到对方的触角已经伸得这么长，直接威胁到了潘丽娟和工人组织的安全。
这不再只是他沈前锋个人的危机，更是直接危及到了他并肩作战的同志和那些无辜的工人群众。徐仁鹤的这一手，可谓阴毒。
“他们既然设了点，就不会只有两个人。”沈前锋分析道，“那个‘兴隆杂货’很可能是一个监视据点。冒然行动，只会让他们警觉，更换地点，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措施。”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盯着？”阿祥有些不服气，也更着急。
“当然不。”沈前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知道了他们的位置，就等于我们在暗，他们在明。阿祥，你和你信得过的兄弟，从明天开始，要反过来盯住那个‘兴隆杂货’。”
“反过来盯住他们？”阿祥眼睛一亮。
“对，”沈前锋点头，“但要小心，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你们只需要记住，每天有哪些人进出那个院子，大概什么时间，有什么特征。尤其是，有没有像那个徐科长模样的人出现。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明白吗？”
“明白了！交给我！”阿祥用力点头，感觉自己肩负了无比重要的使命。
“丽娟，”沈前锋又看向潘丽娟，“你最近的联络点和活动路线，必须立刻调整，所有与棚户区工人的接触，要更加隐秘，或者暂时通过绝对可靠的中间人进行。在我们拔掉这个钉子之前，绝不能给他们任何抓住把柄的机会。”
潘丽娟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你放心。”她看着沈前锋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安排应对，心中那份因军统事宜而产生的些许忧虑，似乎被一种更坚实的信任所取代。他总能在这纷繁复杂的危局中，找到最实际、最有效的应对方法。
“至于徐仁鹤……”沈前锋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既然把火烧到了这里，就别怪我把这火，引回他自己身上了。”
屋外的夜依旧深沉，未知的危险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吐着信子。但屋内，因为阿祥带来的这个关键信息，一场针对性的反击，已然悄悄拉开了序幕。沈前锋知道，与中统的这场暗斗，因为涉及到了潘丽娟的安危，已经变得刻不容缓，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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