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主营帐内弥漫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息，混杂着皮革、汗水和未散的血腥味。
帐中央的摇曳的篝火噼啪作响，将虎人统帅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毛毡帐壁上。
虎人统帅大马金刀地坐在中央那张铺着厚实兽皮的宽大座椅上，粗壮的手臂搭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敲得下方几名兽人将领心头越发沉重。
“大人，”一名脸上带伤的熊人将领上前一步，声音粗嘎地打破了沉默，“我们在城墙下有所发现，一个洞穴入口，很深，有人类停留的痕迹。”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洞穴里的细节，“里面找到了残留的人类干粮，水囊，还有一些丢弃的、人类惯用的杂物。味道还很新，就是那伙放火的人类藏身的地方。”
虎人的指尖停止了敲击，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我们的损失？”虎人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让帐内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另一名身材魁梧、穿着镶嵌铁片皮甲的牛头人将领沉重地踏前一步，瓮声汇报道：“回大人，前线的战况……伤亡统计出来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厚嘴唇，“冲击堡垒正门和两侧城墙时，死于箭矢、滚木礌石的勇士超过五百人。随后……那该死的寒冰魔法爆发……”
牛头人将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显然那冰刺地狱的景象仍历历在目，“冰刺穿刺加上后续因混乱踩踏、被城墙上弓箭手点射而死的……总计……牺牲一千九百余精锐。”
另一位狼人小队长接着说道：“辎重方面……被烧毁的是靠近北墙内侧的‘第三粮垛’，存放的多是易于燃烧的干草和谷物。‘第一’、‘第二’和‘第四’粮垛保全了下来。参谋估算过，剩余的粮食，在保证最低消耗的前提下……”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虎人的脸色，“大约还能支撑全军……七日。”
“七日？”虎人的眉头锁得更紧。
“是……是的，大人。”狼人小队长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虎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那股无形的威压让帐内的空气都为之一窒。
狼人小队长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不过……大人，现在营地里士气……非常低落。有流言在士兵中蔓延……”
他吞了口唾沫，“说这个人类堡垒是块被诅咒的硬骨头，沾满了我们同胞的血……还有人说……说……”
他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说什么？！”盖亚的声音如同寒冰。
“还有人说……兽神……似乎不再庇佑我们这次的远征了……”狼人小队长几乎是挤出了这句话，说完立刻深深低下头。
周围的将领们也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
“是啊……”虎人没有立即爆发，反而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浓浓的疲倦和一丝无力。
“狡猾的人族……从冰裂谷开始，我们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啊。”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那些惨烈的景象，“冰裂谷的落石，阻拦了我们整整三天，先锋部队的锐气被打断。好不容易兵临城下，堡垒前那片该死的陷阱地带……紧接着是寒冰魔法……”
虎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意和挫败，“最后，居然还有一队该死的‘老鼠’，钻进了我们的营地，烧了我们宝贵的粮食！一次出征，接二连三被这样算计、打击……也难怪战士们会心怀疑虑，士气不振了。”
“大人，您说的是实话。”一个一直沉默的狐族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抱怨和动摇，“说实话，大人，这次出征……真的太艰难了。现在那该死的冻土硬得像铁，想填平那些冰刺坑洞或者重新组织攻城，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体力。剩下的粮食……又只有七天……”
“是啊，大人……”
“没错，粮食是大问题……”
“士气现在太低了，强攻伤亡只会更大……”
将领们也纷纷附和，话语中流露出的退意不言而喻。
整个营帐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失败主义和厌战情绪。
虎人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写满疲惫、畏惧和退缩的脸，胸中一股郁气翻腾，最终却化为一抹无声的冷笑。
他何尝不知此次出征的艰难？
从冰裂谷受阻开始，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人族精心布置的绊索上，憋屈、窝火！
但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沉缓：“都下去吧。收兵，让崽子们先吃饱肚子。”
如蒙大赦的将领们连忙行礼，鱼贯退出营帐，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统帅的怒火波及。
偌大的营帐内终于只剩下盖亚一人。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锐利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踱了几步，厚重的手掌用力揉着刺痛的额角。
“难道……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虎人盯着跳动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不甘。
就在这时，营帐厚重的毛毡门帘被一只覆盖着浓密棕毛的巨掌猛地掀开。
熊人格鲁克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他手里捏着几张粗糙的、沾着污渍的兽皮纸，上面用炭条潦草地记录着一些东西。
“大人。”格鲁克的声音低沉。
虎人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看向自己的得力手下：“说。”
格鲁克没有废话，径直走到虎人的座位旁，将兽皮纸摊开在旁边的矮几上。
上面是那些被俘成员的口供摘录，字迹混乱，信息碎片化。
“抓到的那些人族，骨头比预想的硬。”格鲁克粗壮的手指划过那些零散的信息，“‘骑士大人指挥的’、‘西里尔斯大人早就预料到了’、‘烧粮草？这是骑士大人亲自制定的计划！’‘我们不可能输’……”
格鲁克抬起头，棕色的熊眼锐利地看向虎人：“看到了吗？从我们踏入这里，冰裂谷的落石、堡垒前的陷阱、方才的寒冰魔法、以及火烧粮草……所有这些让我们损失惨重、士气崩溃的打击，源头都指向同一个人。”
虎人的瞳孔骤然收缩，金色的火焰在眼底燃烧：“西里尔斯？”
“就是他。”格鲁克的声音斩钉截铁，“综合所有的信息，逻辑非常清晰。他就是这座堡垒防御体系的核心策划者和执行者！我们每一步的动向，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利用了这里的地形、天气，利用了我们对‘冰裂谷’天灾的疏忽，利用了我们对‘堡垒陷阱’的预估不足，甚至利用了我们对‘魔法陷阱’的认知盲区……最后，给了我们致命一击。大人，我们不是败给了一座堡垒，我们是败给了这个人！”
“吼——！”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咆哮从虎人喉咙深处滚出，他巨大的拳头猛地砸在扶手上，坚实的硬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点燃！
“我要把他……”虎人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血沫，“……一寸寸撕碎！把他的骨头磨成粉！”
虎人胸膛剧烈起伏，金色的竖瞳因充血而变得赤红。
营帐内死寂，只能听到火焰噼啪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几秒后，他猛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时，那毁天灭地的怒意似乎被强行压入眼底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个人真是可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关于这个堡垒，格鲁克，你有想到什么攻下来的办法吗？”
格鲁克闻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既然强攻代价太大，士气也难以维系，粮草也所剩不多……，罢了。看来我只能退兵了。”虎人无奈的挥了挥手，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唉，格鲁克，下去吧。”
熊人将领深深地看了统帅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重重地垂下头颅，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步伐消失在门帘之后。
营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虎人一人，以及那堆跳跃不定、映照着他晦暗脸色的篝火。
他盯着火焰，仿佛要从中烧出那个名叫西里尔斯的人类的影子。
许久，他低沉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对门口的亲卫下令：“把那个用剑的人族带上来。”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在帐外响起，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帘子掀起，两名浑身散发着血腥煞气的兽人精锐战士，押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西里尔斯来了，他站在摇曳的篝火光晕边缘。
他身上那套标志性的铠甲和斩铁大剑早已被卸除，只穿着一件略显宽大、带着浓重兽皮腥臊味的粗陋皮衣。
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还残留着绳索勒出的淤痕和战斗留下的擦伤，脸色因虚弱而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眸却依旧沉静。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的兽皮地毯上，沉默着。
虎人没有立刻说话，他重新坐回主位，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极具穿透力的琥珀色竖瞳，如同审视猎物般，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视着阶下的西里尔斯。
皮衣遮掩不住对方紧实匀称的肌肉线条，苍白的脸色也掩盖不了那坚韧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深处隐藏着不屈的火焰。
“你，” 虎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打破了沉默，“从哪里来？”
西里尔斯依旧沉默，仿佛没有听到，只是盯着地面毯子的纹路。
虎人并不意外，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如同投石入湖：“黑齿镇……你是从黑齿镇来的吧？”
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西里尔斯猛地抬起了头！
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直射向高踞主位的虎人统帅！
震惊、疑惑、警惕……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虎人将西里尔斯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脸上的那抹弧度更深了。
“那就应该是你了。” 他身体向后靠了靠，语气带着一丝笃定，“你的技能……很少见。非常少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落到了某个记忆的角落：“还记得……那年，在黑齿镇外那片树林里……你救过一个垂死的兽人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西里尔斯脑海中炸响！
救过一个兽人？黑齿镇外……
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起来！
那个浑身浴血的虎人身影！
西里尔斯的双眼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虎人。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启了【数据之眼】。
【虎人——盖亚（LV.43）
生命值：807\/807
力量(StR)：154
敏捷(AGI)：141
耐力(ENd)：99
体质(coN)：106
智力(INt)：51
精神(SpI)：50
魅力(chA)：16
幸运(LUK)：？
装备：碎岩刀（蓝）
兽筋护腕（蓝）
磐石胸甲（蓝）
铁战靴（蓝）
技能：虎啸斩（？）
撕裂爪（？）
狂虎碎灭斩（？）
咆哮震荡波（？）
……】
一连串令人窒息的数据瞬间烙印在意识深处！
43级！
那些高达一百五十点的恐怖力量和敏捷！
西里尔斯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凉。
他迅速垂眸，借着一瞬间的低头的动作，将所有惊骇死死锁在心底，再抬头时，脸上已只剩下些许苍白的平静。
他只是紧紧盯着盖亚，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竟然是你？”
他语气带着一丝迟来的惊讶和对命运的感慨，“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会在黑齿镇那边……被追杀得那么狼狈？”
“哼！” 盖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似乎对“狼狈”这个词有些不满，但并没有动怒。
过往的回忆似乎也被勾起，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和狠厉。
“当初……我也才刚踏入三十级的门槛。” 盖亚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战士讲述过往战事的粗粝感，“那年，我们兽人联军攻破了你们灰烬公国边境的‘铁岩堡’。我带着手下们一路冲杀，深入了你们的腹地，一直打到了‘红石镇’附近……”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在那里，我们兽人的勇敢战士，竟然被你们人类像牲畜一样用铁链锁着，在肮脏的集市上公开贩卖！”
盖亚的拳头猛地捏紧，指节发出爆响，一股压抑的暴虐气息瞬间充斥营帐！
“我攻打了那个该死的镇子！杀光了那些奴隶贩子！释放了被囚禁的同胞！” 他的声音带着复仇的快意，随即又转为冰冷，“但是……我也引来了你们人类贵族的疯狂报复！一支装备精良、由数个佣兵团和当地驻军组成的联军很快围了上来……我们寡不敌众，一路浴血拼杀，边打边退……”
盖亚的目光落在西里尔斯身上：“退到黑齿镇外那片树林时……我已是油尽灯枯，身受重伤，身边的战士也所剩无几……眼看就要被围杀至死……是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沉声道，“是你救了我一命。”
盖亚的身体微微前倾，金色的竖瞳牢牢锁定西里尔斯，一字一句地说道：“后来，我带着残余的部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北境。靠着那次血战的磨砺和带回的残兵种子，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他缓缓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统帅的威严，却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好吧，人类。既然命运让我们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你当初在黑齿镇外的那一次援手之恩……”
盖亚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我盖亚，认！”
他看着西里尔斯震惊中带着不解的眼睛，沉声宣告：“这一次，我退兵！就当作是还了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盖亚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一股战场统帅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下次！如果我们再在战场上相遇……”
他的声音冰冷：“那就只能是刀剑相向了！我会用我的‘碎岩刀’，堂堂正正地斩下你的头颅，或者被你斩杀！绝不留情！你我之间，恩情已清，只剩……你死我活的立场！”
营帐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西里尔斯苍白的脸和盖亚那双写满战士宿命的金色瞳孔。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盖亚那如同誓言般的宣告在回荡。
西里尔斯沉默着，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折和虎人统帅那赤裸裸的战场宣言。
他看着盖亚那张威严而棱角分明的脸，看着那双毫不作伪的、属于真正战士的眼神。
许久，西里尔斯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盖亚，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荒谬感，也有一丝对战场的明悟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西里尔斯的目光直视盖亚，“好，盖亚统帅，你的‘还情’，我收到了。如你所言，此前恩情，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我立场分明。”
“很好！”盖亚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后，西里尔斯挺直了脊梁，他迎着盖亚灼灼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了自己的名讳，“西里尔斯·影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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