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曲草原的夜晚总是来得仓促。老牧民扎西裹紧羊皮袄子,蹲在河岸的石头上抽旱烟。黄河在这里拐出第一道弯,本地人叫它“首曲”,水流缓得像老阿妈捻羊毛的手。可扎西知道,这平静底下藏着说不清的东西——他太爷爷淹死在这段河道,尸体三天后才在下游十里处的红柳滩找到,手里紧紧攥着块刻古怪花纹的铜片子。
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扎西盯着河心那片深色水域。2003年的秋天来得早,才九月初,草尖已经黄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是他养了十年的牧羊犬黑子。往常这时候,黑子早该趴在帐篷口打盹了。
不对劲。
扎西站起身,旱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河面上起了雾,乳白色的,从河心往两岸漫。不是水汽,这个季节不该有这么大的雾。更怪的是,雾里透出光,金黄金黄的,像庙里的酥油灯,却又亮得多。
“黑子!”扎西喊了一声。
狗叫声突然停了。接着,是另一种声音从雾里飘来——不是风声,不是水声,是人的声音在唱,忽高忽低,苍凉得让人心里发紧。扎西听不清词,但那调子他熟,草原上谁不熟?是《格萨尔王传》,唱的是降伏霍尔白帐王那一段。可这深更半夜,河中央哪来的人唱史诗?
金光越来越亮,在雾里转起来,起初慢,后来越转越快,变成个巨大的金色转轮。扎西腿一软,跪在石头上。他看见转轮里有人影,不是现代人,穿着铁甲,举着长矛,马在嘶鸣,血在飞溅。空气里突然有了铁锈味、血腥味、马汗味,浓得他几乎吐出来。
唱声猛地拔高,变成千万人的嘶吼。扎西捂住耳朵,手指缝里渗进冰凉。他看见转轮中心裂开一道口子,有个穿白袍、戴尖顶盔的人影从口子里掉出来,直直坠向河面,消失前发出一声长长的、不甘心的吼叫。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金光没了,雾散了,唱声停了。月亮从云后露出来,河还是那条河,哗哗地流。黑子从草丛里钻出来,夹着尾巴,浑身发抖。
扎西在石头上坐到天亮。
第二天,十里八乡的牧民都往河滩跑。消息传得比风还快:黄河水一夜退了五丈,露出大片从没见过的河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铜牌子。有人捡起来看,上面铸着“神策军”三个字,还有些认不得的符号。
扎西最后一个到。他蹲下身,捡起一块铜符。冰凉的,边缘锋利,沾着河泥。翻转过来,背面刻着只独眼狼——和他太爷爷死时手里攥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唐代的兵符!”村里唯一念过师范的年轻教师旺堆激动得声音发颤,“神策军是唐朝禁军,怎么会到这儿来?”
没人回答。老人们互相看看,眼神躲闪。一个牙齿掉光的老阿妈喃喃道:“霍尔白帐王……格萨尔王打败霍尔白帐王,就在这片草原。霍尔人逃到黄河边,追兵赶到,杀得河水都红了三天……”
扎西握着铜符,掌心刺痛。昨晚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金轮、铁甲、嘶吼、坠落的白色人影。他突然明白了——那不是幻觉,是这片土地记得的事。黄河记得,草记得,石头记得,一代代人死了,记忆却沉在河底,等着某个夜晚浮上来。
他把铜符贴近额头,冰凉中竟有一丝微温,像谁的体温。闭上眼睛,耳边又响起那苍凉的唱声,这次他听清了词:
“……黄河水洗刀枪,洗不尽英雄血。草又青,马又肥,魂归何处?”
那天起,扎西变了。他不再阻止孙子去县城读书,反而把捡到的三块铜符都塞给孙子:“拿去,找人问问,这些符号什么意思。记下来,写清楚。”
“爷爷,您不怕了?”孙子问。
扎西望向黄河。夕阳下,首曲闪着金红的光,温柔得像母亲的眼睛。
“怕。”老牧民慢慢说,“但有些事,怕也得记住。忘了,魂就真的没了。”
夜里,他仍会梦见金色转轮。但不再跪着,而是站着看,看那些古人的影子在光里厮杀、倒下、消失。醒来时,枕边放着那块独眼狼铜符,在晨光里泛着暗沉的光。
黄河继续流。河滩上的铜符被文物局收走了大半,也有的被牧民悄悄藏起,压在佛龛下,或挂在孩子颈间当护身符。偶尔有外地学者来问,老人们就指着首曲说:“去那儿听听,水会告诉你。”
扎西活到八十七岁,去世前把孙子叫到跟前,递过一本自己用藏文写的册子,记着他这些年梦见的、听见的、猜想的关于那晚的事。
“不是鬼故事。”老人最后说,眼睛亮得像年轻时候,“是魂。这片土地的魂。”
丧礼那天,首曲反常地起了阵薄雾,雾里有老牧人熟悉的、苍凉的调子,顺着黄河水,一路向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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