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台风夜来得格外凶猛,整个塘尾村泡在墨汁般的黑暗里。李老栓披着蓑衣提马灯巡村时,听见了一种声音——不是风雨声,是从青石板底下传来的低鸣,像极了老人说的“龙吟”。
他蹲下身,耳朵贴紧湿滑的石板。那声音从明代修的地下排水系统传来,嗡嗡震着耳膜。马灯昏黄的光照在青砖墙上,雨水顺着砖缝流淌,那些缝隙突然像活过来似的,渗出暗红色的水渍。李老栓伸手一摸,凑到鼻尖——是铁锈混着硝烟的气味。
墙开始“出汗”了。
不是雨水,是黏腻的、带着体温的液体。砖缝里渗出越来越多暗红,在墙上晕开成模糊的人形。李老栓退后两步,马灯差点脱手。他看见那些人形在动——不,是墙在动,青砖表面泛起水波纹,咸丰年间的塘尾村从砖石深处浮了出来。
火把的光先亮起来。
一个个扎着头巾的乡勇从墙里走出来,他们踏着不存在的土地,喉咙里发出李老栓勉强能听懂的土白话。这些影子半透明,能透过他们看见后面的墙,但细节真切得吓人:有个年轻人腰带松了,正慌张地重新系紧;另一个在检查手里的土铳,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然后枪声炸响——不,没有真正的枪声,是幻影里的爆鸣,闷得像隔着棉被放炮仗。李老栓看见了英军,那些穿着红色制服的身影从另一面墙“长”出来,举枪、瞄准、扣扳机。
但他们的火枪吐不出火舌。
一次,两次,三次。英军士兵的脸上现出困惑,然后是恐惧。他们拍打枪管,重新装填,再扣扳机——依然哑火。幻影里的乡勇却愈战愈勇,土铳、砍刀、甚至农具都成了武器。李老栓认得其中一个领头的老者,那是族谱里记载的太叔公李永福,咸丰八年组织乡勇抗英,最后身中六弹而死。
此刻幻影中的李永福正挥舞着一面褪色的黄旗,旗上用黑线绣着“塘尾”二字。他的喊声穿透百四十年时光,直直钻进李老栓耳朵:“土地公有眼!洋鬼子的枪打不响!”
李老栓腿软了,不是吓的,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攫住了他。他父亲临终前说过,塘尾村的排水系统是活的,地下有条石龙,危难时会醒。他当时只当老人糊涂了。
可现在他亲眼看见,一个英军士兵的子弹从枪管滑出,落在地上——那子弹滚过青石板,竟滚到了李老栓脚边。他弯腰去捡,手指穿过虚幻的铅弹,但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幻象突然加速。乡勇冲锋,英军溃退,血雾在古巷里弥漫。李老栓看见了更骇人的一幕:那些倒下的乡勇影子,落地时不是消失,而是渗进了青砖——原来墙上的暗红是这样来的。百四十年的血,一点一滴,都砌在这千米古巷里。
龙吟声陡然拔高,变成凄厉的长啸。所有幻影开始扭曲、旋转,向巷子深处某个点坍缩。李老栓不由自主跟了过去,马灯在狂风中明灭不定。巷尾那口咸丰年间的古井正在发光,井口喷出苍白的光柱,光里悬浮着一样东西。
是一面残破的黄旗,和李永福手里那面一模一样。
李老栓伸手的瞬间,光灭了。一切恢复原状:风雨声、黑暗、湿漉漉的青石板巷。只有他手里多了样东西——不是那面旗,而是一颗锈蚀的铅弹,咸丰年间英军制式的子弹。
后半夜,李老栓坐在宗祠门槛上,对着子弹发呆。村里老人说,咸丰八年那场仗,英军二十杆火枪哑了十九杆,唯一打响的那杆只伤了条狗。英国人的记载里说“遭遇无法解释的技术故障”,塘尾人却世代相传:是石龙醒了,护着这片土地。
天蒙蒙亮时,李老栓把子弹埋在了古井旁。从那天起,他巡村时总会多停留一阵,听听青砖墙的“呼吸”。村里年轻人笑他迷信,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夜之后,每当台风来袭,他还能听见隐约的龙吟——低沉、悠长,像这片土地沉睡的心跳。
有时他想,也许守村人守的不是砖瓦,是时间砌进墙里的那些瞬间。而那些瞬间,总会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砖缝里渗出,提醒活着的人:有些东西,比子弹更坚硬,比岁月更长久。
喜欢诡事禁忌档案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诡事禁忌档案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