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四会贞山,草木葳蕤得不像话,仿佛大地憋着一股子疯劲儿,要把所有绿意全泼在这片山峦上。采药人陈老四背着竹篓上山时,天刚蒙蒙亮,露水打湿了他打了补丁的裤腿。
陈老四在这山里采了三十年药,认得每一种草木的脾气。可这天清晨,贞仙祠后山那片老林子却静得出奇——连惯常的鸟鸣虫唱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
“邪门了。”他嘟囔着,紧了紧肩上的背带。
刚绕过贞仙祠后墙,山雾毫无征兆地涌了过来。不是寻常那种缥缈的薄雾,而是浓稠如牛乳的白,厚得化不开,几步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陈老四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可他是四会最好的采药人,空手下山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他摸索着往前走了十几步,忽然闻到一股异香。
那不是普通草药的香气。陈老四抽动着鼻子——金银花的清冽、田七的微苦、灵芝的沉郁……几十种药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却又层次分明,像是有人把整座山的精华都熬成了一锅无形的汤。更奇的是,这香气里还夹杂着一缕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像是旧衣箱里樟脑混着茉莉的味道。
雾色忽然流转起来。
前方三丈处,白雾渐次稀薄,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穿着靛蓝粗布衣裳,样式却是百年前的款式,宽袖窄腰,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木簪。女子臂弯挎着竹篮,正俯身采摘着什么——她手指所触之处,草木竟泛起一层温润的莹光,仿佛月光凝结在叶尖上。
陈老四的血液一下子凉了半截。
贞山人都知道这身影——文氏贞女,乾隆年间人,十七岁丧夫,守节至死,生前常上山采药救济乡邻。县志里工工整整记着她的事迹,贞仙祠里供奉着她的牌位。老人们说,逢大雾天,贞女会显灵重现采药之景,但见者非病即灾。
他想跑,双腿却像钉在了地上。雾气缠绕着他的脚踝,冰凉湿滑,像有无数细小手指在抚摸他的皮肤。四周的温度降了下来,初秋的凉意变成腊月的寒气,钻进他的骨缝里。
女子直起身,转向他。
陈老四没看清她的脸——雾气恰到好处地模糊了五官,只留下一团朦胧的轮廓。但他感觉到她在看他,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在他的肩头。她举起一株发光的草药,缓缓递向他所在的方向。
“不……不要……”陈老四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想起三十年前,他爹也是在这片山里采药时撞见了什么,回来就一病不起,临死前反复念叨着“蓝衣裳的女人”。他想起自己这些年上山下山的艰辛,想起家里卧病在床的老伴,等着他卖药钱买药。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白雾随着他的喘息涌进鼻腔,那股异香变得浓烈,几乎让他眩晕。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咚咚,咚咚,震得太阳穴发疼。
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女子的动作。
她采药的手势娴熟而轻柔,拇指和食指捏住茎部,往上一提,根须完整离土——那是老采药人才懂的技巧。她避开幼株,只取成熟的药材;经过一株罕见的七叶莲时,她甚至俯身拂去叶片上的露水,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
陈老四忽然不抖了。
他在这双手上看到了自己三十年来的影子:同样的谨慎,同样的敬畏,同样对这山、这草、这土地难以言说的情感。县志里冷冰冰的“贞洁”二字,此刻在这雾中化成了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和他一样,靠山吃山,以草为伴的采药人。
雾中的女子将草药轻轻放入篮中,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她走过的地方,草木的莹光久久不散,在浓白背景上划出一道梦幻的轨迹。那股异香渐渐淡去,最后只剩山间寻常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浓雾开始消散,像退潮般迅速。
阳光穿透逐渐稀薄的雾气,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柱。鸟鸣声回来了,远处传来其他采药人隐约的吆喝。陈老四站在原地,竹篓依旧空空如也,但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株草药——正是刚才女子采摘的那种,叶片上还残留着微弱的莹光。
他低头看着那株草,忽然明白了父亲临终时的表情: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释然。山有山的记忆,雾有雾的言语,有些东西代代相传,不在县志里,不在祠堂中,而在每一个敬畏这片土地的人心里。
那天傍晚下山时,陈老四特意绕到贞仙祠,将那株草药供在偏殿角落。没有跪拜,没有祷告,只是轻轻放下,如同放下一个终于懂了秘密。
走出祠堂时,暮色四合,贞山笼罩在温柔的昏暗中。他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又闻到那缕若有若无的草药香——但也许,那只是晚风送来的、寻常的桂花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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