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昭玄在清理旧物时,发现了那把父王给他的佩剑。
这配剑他是以前亲手接过的,如今一把拔出,刃锋依然雪亮。
他记得父王说过,这把剑代表的是责任,可现在,他总感觉有一种羞愧。
他跪在剑前,久久不能起身。
这天晚上,蒋昭玄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福州夏夜闷热,冷汗却浸透了丝绸寝衣。
他看见月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在地面投下惨白的格子,像一座牢笼。
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签署过政变密令,批准过清洗名单。
那些曾与他一同憧憬领导国家的战友,最终被他亲手送入了牢狱。
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其实,他以为,政治上的铁腕能最大程度凝聚力量,实用主义能换来生存空间。
“为了国家。”
他曾这样说服自己,为了这个目标,他干什么,一切都是合理的。
如今,国家好像只剩下一座孤独的王宫,和一个日渐名存实亡的自治称号。
他想到父王那双失落又充满期待眼睛,他是多么渴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提出新方案啊,这样的情景时常在他闭目时浮现。
他喘着气,有时看着月光。
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一切变得恍惚。
他是世子,为了带领国家……
他知道他自己这双手已经害了很多人,许许多多的人。
清晨,魏昭雪轻叩房门。
现在,大概只有她和王宫里的人仍称他“殿下”了。
她端来早膳,目光清澈:“今日,夫君要去看海军啦。”
蒋昭玄勉强吞咽着,食物味同嚼蜡。
6月25日,马尾军港。
伤好了的海军将领徐承勋沉默地陪同他们检阅舰队。
这些曾是他们骄傲的战舰,参与过抵抗法国人的入侵,如今无一例外,已经悬挂上了奉帝国的旗帜。
水兵们向他敬礼,眼神复杂。
徐承勋低声说:“老舰长昨晚上病逝了。临终前,还在问起殿下……”
蒋昭玄扶住栏杆,海风咸涩,他尝到自己压抑的泪水。
魏昭雪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想起,以前他北上留学时的情景,他们曾并肩站在同一艘舰船上,眺望的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其实年轻的时候他并不太相信一见钟情,可好像命运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几年后,他们还是站在船上。
海浪依旧,故国已非。
当晚,蒋昭玄在王宫里坐至深夜。
他想到了千千万万的人,这个国家已经撑了200多年,如今要在几天内就彻底消亡吗?
他展开一幅海图,手指划过属于他们的岛屿。
“我们这些人实力不够啊,到最后,还能留下什么?”
他喃喃自语。
“可能是一场空吧……”
魏昭雪静静站在门边。
“种子。”
“只要种子还在,就有发芽的一天。”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他心。
半夜,蒋昭玄抵达了琉求。
在岛屿北方,旧王子府邸的梧桐树比记忆中更高大了。
他在树下站了很久,抚摸粗糙的树皮。
他与几位老部下的会谈持续到凌晨,有人质疑,有人犹豫,但最终都被他说服。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创办军校的决定已经达成。
这是他们唯一还能做的事,他们要做的,就是看看能否保住一些火种。
筹备工作进行,蒋昭玄亲自勘察了场地,将王子府的西苑改为校舍。
他坚持保留原有的演武场,那里有他年少时的回忆。
工人们日夜赶工,敲打声不绝于耳。
魏昭雪负责整理典籍,有时,她会发现蒋昭玄独自站在书前发呆,那些都是以前大臣们冒死送来的珍贵文献。
首批学员陆续抵达了,大多是流亡海外的故国子弟,还有一些对现状不满的年轻军官。
开学前夜,蒋昭玄独自登上琉求最高的山丘。
远眺西方,故土在黑暗的那一端。
海风呼啸,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他紧紧握着父王的剑,直到掌心被剑柄的花纹硌出深痕来。
6月26日,简单改造后,琉求军校成立了。
可惜这样重要的日子,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如云。
简单的揭牌仪式后,蒋昭玄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面对着台下一百二十七名学员。
他注视着台下年轻的面孔,突然语塞。
准备好的演讲,他忘得一干二净。
海风吹动他的鬓发,军旗在头顶作响,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们在这里,”他声音沙哑,“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失败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但台下依然寂静,每双眼睛都紧盯着他。
他讲述故国的历史,讲述海军的荣耀,也讲述背叛与妥协。
当提到昨日在马尾军港的所见时,他声音颤抖,有几个学员低下头,悄悄抹去眼泪。
魏昭雪站在人群最后,双手紧握在胸前。
她看着自己爱人消瘦的背影,想起他曾经在故国王宫中意气风发的模样。
如今,他站在这,像一个守护着最后火种的守夜人。
蒋昭玄结束了讲话,没有得到任何掌声。
那天是一个飘雨的黄昏,蒋昭玄独自来到海边。
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极了命运的轨迹。
这一切都很突然,太快了。
他站在那里很久,直到暮色四合,繁星初现。
那天,他在日记上写下:“或许我们无法改变结局,但至少,我们要让孩子们知道。”
写罢,他熄灯,任由月光照亮满室清辉。
在琉求住下后,他会经常收到来自福州等大城市的密信。
他们说,奉国的控制日益严密,旧臣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了。
而每读一封信,他的眉头就锁得更紧。
但他从不在学员面前表露。
意料之中的,军校来了位不速之客。
他是那位前财政大臣的儿子,如今已是宗主国的官员。
看起来他多了几分得意和底气,嘲讽蒋昭玄的努力不过是“螳臂当车”。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可等到6月26日凌晨,福州被笼罩在一片暴雨中。
军用卡车的车灯在暴雨夜中切割出几条晃眼的光柱。
“吱嘎”几声,好几辆专门的军用卡车猛地刹停在王国枢密院门前。
先伸出来的是一把黑色的伞,伞面“嘭”地撑开,挡住了倾泻的雨水。
身穿黑色制服的德国军事顾问奥托将军跳下车,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靴尖。
他抹了把雨水,眼神冰冷,直接朝后车厢一挥手。
车厢后篷布掀开,身穿黑色斗篷的士兵鱼贯而下,像一群乌鸦,迅速涌上枢密院高大的台阶。
台阶上空无一人,连一个守卫的影子都没有,只有雨水在石阶上肆意横流。
他们一刻也不敢停,奥托冲周围望了望,选择跟在队伍后面,靴子踏碎积水。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他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枪。
士兵们轻易推开了枢密院沉重的橡木大门,一股冷风从黑洞洞的空间里扑出。
“控制所有出口,遇阻,格杀!”
这群黑色的乌鸦涌入建筑深处。
他站在门廊的阴影里,听着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倒下,一切又归于寂静。
天在下雨,奥托他也知道,回不了头了。
他迈步踏入了枢密院内部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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