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次郎被召回东京的第二天，上海的天气转晴了。
连日的雨水把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梧桐树叶绿得发亮。丁陌像往常一样走进领事馆，和迎面遇到的同事点头打招呼，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平常得就像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但桌上的两份密报，打破了这份平静。
第一份来自军统，是通过死信箱送来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盟军急需日军海军后续部署，重金求购，不惜代价。”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急。
第二份藏在昨天陈雪送来的一包药材里。拆开药包的油纸，内侧用米汤写了暗码，显影后是一段更长的信息：“据悉日军拟从中国战场抽兵南调，请务必查明具体番号、数量、时间、路线。此情报关系重大，盼复。”
丁陌把两张纸条都烧了，看着灰烬在烟灰缸里蜷缩成黑色的小块。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苦味在嘴里蔓延开。
两份情报需求，几乎同时到达。一个要海军动向，一个要陆军调兵计划。都是绝密级，都是烫手山芋。
但他没有选择。军统那边是金主，是经费来源，更是他现在这个“竹下贤二”身份存在的理由。红党那边是信仰，是未来，是他内心深处真正想为之奋斗的方向。
双线运作，如履薄冰。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下午，丁陌去了码头。陈世雄正指挥工人卸货，见了他连忙跑过来。
“东家。”
“最近船期怎么样？”丁陌一边巡视仓库一边问。
“还算正常。”陈世雄说，“就是海军运输舰来得少了，间隔拉长了。昨天来了艘‘鹤舞丸’，装的是机械设备，说是要运往台湾。”
“鹤舞丸？”丁陌记得这艘船，是海军旗下的中型运输舰，以前经常跑上海到南洋的航线。
“对。船长老样子，上岸喝了顿酒，抱怨说现在航线调整得厉害，他们这些运输舰像没头苍蝇似的，今天跑台湾，明天可能就要去菲律宾。”
丁陌心里一动。航线频繁调整，说明海军正在重新部署运输力量。这和中途岛战败后需要重新调配资源的情况吻合。
“船上的水兵情绪怎么样？”
“不太高。”陈世雄压低声音，“我听几个年轻水兵聊天，说他们舰队里好几艘船进了船坞，修了快一个月了还没好。还有个轮机兵喝多了，哭着想回家，说不想再出海了。”
士气低落，舰船受损，运输力量吃紧。这些碎片信息拼凑起来，丁陌对海军现状有了初步判断。
“对了，”陈世雄想起什么，“那艘‘鹤舞丸’卸完货之后，船长老是打听下个月的船期安排，问咱们码头能不能优先安排他们的船靠泊，说可能要有紧急运输任务。”
紧急运输任务？丁陌警觉起来：“他说具体是什么任务了吗？”
“没有。就说可能是大宗物资，或者是……”陈世雄顿了顿，“或者是人员转运。”
人员转运。这个词让丁陌心头一跳。如果海军要协助陆军调兵南下，运输舰就是关键一环。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码头调度都得按规矩来，提前报计划，排队等安排。”陈世雄说，“不过我也留了活话，说如果是军方的紧急任务，可以特事特办，但得有正式批文。”
丁陌点点头。这个回答很稳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留下了操作空间。
从码头出来，丁陌没有回领事馆，而是去了外滩附近的一家西药房。这是他和陈雪约定的一个备用联络点，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启用。
药房里顾客不多，柜台后坐着个戴眼镜的老掌柜。丁陌走过去，说要买盘尼西林。
“先生，盘尼西林现在管制，需要医生处方。”老掌柜头也不抬。
“我有处方。”丁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柜台上。纸是空白的，但右下角用铅笔轻轻画了个三角形记号——这是要求紧急会面的暗号。
老掌柜瞥了一眼，收起纸条：“请稍等，我去库房看看。”
几分钟后，陈雪从后门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旗袍，头发梳得整齐，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护士或者小学老师。但丁陌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个医药箱，这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姿态。
两人走进里间的小屋。门一关，外头的声响就模糊了。
“有急事？”陈雪问得直接。
“两件事。”丁陌也不绕弯子，“第一，你上次提醒我小心特高课的暗访，我查过了，暂时没发现身边有可疑的人。但我会继续留意。”
“那就好。”陈雪点点头，“第二件呢？”
“你昨天送来的情报需求，我收到了。”丁陌压低声音，“日军确实有计划从中国战场抽兵南调，但目前还在筹备阶段，具体细节不详。我需要时间。”
“大概需要多久？”
“一周左右。”丁陌说，“但我不敢保证能拿到全部信息。这种级别的调兵计划，保密程度很高。”
陈雪沉默了一会儿，说：“尽力就好。但有一条——安全第一。如果风险太大，宁可放弃。”
这话说得平常，但丁陌听出了里面的分量。红党虽然急需情报，但更看重同志的安全。这和军统“不惜代价”的作风截然不同。
“我明白。”丁陌顿了顿，“另外，我可能需要一些协助。”
“你说。”
“如果日军真的调兵南下，上海是重要的中转枢纽。”丁陌说，“到时候码头、铁路都会异常繁忙。我需要你们那边帮忙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物资流动或者人员集结的迹象。特别是如果发现有部队在上海短暂停留，想办法摸清他们的番号和目的地。”
陈雪认真记下：“我会向组织汇报，安排人手。”
“还有，”丁陌补充道，“这段时间你们的地下交通线要格外小心。特高课虽然明面上消停了，但暗地里的监视不会少。大规模部队调动前后，往往也是他们搜查最严的时候。”
“谢谢提醒。”陈雪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但很快又恢复了专业和冷静，“你也要小心。你现在的位置很关键，但也更危险。”
“我知道。”
两人又简单交换了几个信息，约定了下次联络的方式和时间。临走前，陈雪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小铁盒递给丁陌：“这是组织上让我带给你的，说是能提神醒脑，缓解疲劳。”
丁陌打开一看，是几块黑褐色的中药膏，闻着有股甘草和薄荷的混合气味。
“多谢。”
“不用谢我。”陈雪说，“是‘渔夫’同志特意嘱咐的。他说你长期在敌营工作，精神压力大，这个或许能帮上点忙。”
丁陌心头一暖，没再说什么，把铁盒收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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