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狂热。滇缅公路被切断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让领事馆内的日本同僚们兴奋不已,仿佛帝国的“南方生命线”已被扼住咽喉,胜利唾手可得。丁陌冷眼旁观,心中却计算着这狂热背后的虚妄与时间——距离那个将彻底扭转太平洋战局的中途岛战役,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关于中岛大佐升迁的流言,便是在这股虚妄的亢奋中悄然传开的。
午饭时,佐藤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竹下君,听说了吗?陆军省正在评估华东后勤系统的效能,据说中岛大佐如果能在切断滇缅公路后,进一步展示保障南方军前线供给的能力,晋升将毫无悬念。他甚至可能直接负责连接东南亚与华东的运输统筹。”
丁陌心中一动。切断滇缅公路是重大战果,但如何将物资更快地从华东运往南方前线,或将从南方掠夺的资源高效运回,正是彰显后勤能力的关键。中岛需要的政绩,已经摆在眼前。
“但难题也在这里,”佐藤补充道,“陆海军在运输线上互相扯皮,效率低下。中岛大佐若不能协调好这两方,再大的战果也会在运输中损耗。”
丁陌点点头,没多言,但思路已然清晰。饭后回到办公室,他锁上门,开始筹谋。
武藤课长下午召见他,脸色比平日更凝重几分。“两件事,竹下君。”武藤开门见山,“第一,中岛大佐正式提出,希望调你到即将成立的‘华东-南方物资统筹课’,在他麾下直接效力。他认为你的能力不该局限于领事馆。”
丁陌早有预料,此刻更需要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留在原位。“课长,我仔细考虑过,或许留在领事馆,对中岛大佐的晋升帮助更大。”
“哦?”武藤挑眉。
“新部门的核心任务是协调陆海军运输矛盾,这正是中岛大佐的痛点。”丁陌分析道,“如果我以陆军参谋部人员身份过去,海军必然视我为陆军代表,心存抵触,协调事倍功半。但我若以领事馆涉外人员,特别是拥有对欧美事务经验的身份参与,表面上是中立的技术官僚,反而能以‘提高帝国整体运输效率’为由,更灵活地周旋于两军之间。我能获取的信息和施加的影响,或许比直接挂上陆军衔更有价值。这更能帮助中岛大佐实实在在做出成绩。”
武藤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有道理。以中立身份撬动两边,确实比直接下场当一方代表更巧妙。我会以此说服中岛大佐。第二件事更棘手,宫崎次郎对野村的调查非但没停,似乎还挖深了。他怀疑野村接触的某些‘商业情报’渠道,可能被用于传递更敏感的信息。”
丁陌知道,必须再加一把火,将宫崎的视线彻底引离野村,引向更符合“深渊”能力级别的方向。
“课长,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丁陌压低声音,“不仅在海军内部,陆军那边也有人私下议论。说‘深渊’传递的情报,无论是珍珠港的预警,还是南洋战局的细节,其精准和前瞻性,绝非普通参谋或中层军官所能接触。有人猜测,这些情报的源头,或许触及到军令部或参谋本部参与最高决策研讨的少数将官层级……甚至可能与御前会议的某些风声泄露有关。”
武藤瞳孔微缩:“你是说,宫崎在海军中下级军官里打转,方向根本错了?”
“或许‘深渊’根本不在上海,而在东京。”丁陌意味深长地说,“在上海的调查,可能只是烟雾,或者只是‘深渊’庞大网络的一个分支。宫崎执着于上海,会不会是……不敢触碰更高层的敏感领域?”
这话暗示了宫崎的怯懦与失职。武藤自然乐于见到特高课专员判断失误。“很有意思的视角。有些话,确实该在合适的场合,让合适的人‘偶然’听到。”
丁陌知道武藤会去散布这个观点。同时,他也需要通过“渔夫”,在红党于日军内部的其他信息渠道中,强化“泄密源头在东京高层,上海仅是执行环节或次要情报站”的暗示,双管齐下。
离开武藤办公室,丁陌立刻投入实质性运作。他约见山口宏课长,不再空谈合作,而是直指当前“战局需求”:“滇缅公路已断,南方军攻势将更加依赖华东的物资前送和战利品回运。铁路必须与码头无缝衔接,这是帝国战略的需要,也是山口课长您展现价值的时候。” 他将中岛可能晋升以及新运输统筹部门的规划隐约透露,暗示松山口此刻支持,未来将在新的权力架构中占据有利位置。利益与“大义”结合,山口迅速被说服。
铃木商社那边,丁陌提出了更具体的要求:“不仅仅是通行证。我需要你在一个月内,协助建立一条从上海经杭州到宁波的快速陆运样板线路,展示给我们东京来的‘观察员’看。物资就以内务省调配的‘南方占领区建设急需物资’为名目。利润分成从优,而且,这是未来更大规模统制运输的试点。” 铃木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额商机和政策红利,干劲十足。
至于野村,丁陌没有直接联系。他通过中间人,向野村传递了两个信息:第一,宫崎的调查方向即将发生重大转变,压力会减缓;第二,海军在即将举行的“联合运输效能展示”中表现出色,对于挽回因近期情报泄露案而受损的海军声誉至关重要,这也是像野村这样的少壮派军官脱颖而出的机会。
三天后,流言开始显现效果。佐藤兴奋地告诉丁陌:“听说了吗?现在内部都在传,‘深渊’可能跟东京的某个高层圈子有关,甚至牵扯到皇族旁支的某些人……宫崎这两天脸色铁青,据说接到了东京方面要求‘谨慎行事,避免动摇军心’的提醒。他对野村的调查已经转为秘密且低强度了。”
丁陌知道火候已到。他正式向中岛大佐提交了一份详尽的方案:《关于举行“南方战线后勤保障联合效能展示”的建议》,提议在五月底、六月初举行一场高规格的陆海联运实兵演示,紧扣“滇缅公路切断后,帝国后勤体系高效运转”的主题,向东京展示华东方面军确保战略通道畅通的能力。演习地点就定在码头及相连的铁路枢纽,时间则建议定在五月二十八日——一个既能充分准备,又能在中途岛战役(丁陌心中清楚其大致时间)前完成,最大限度获取东京好评的时间窗口。
中岛大佐仔细阅读了方案,尤其对丁陌关于“以领事馆中立身份协调,避免陆海军内耗,专注于效率展示”的阐述颇为赞赏。“很好,竹下君。你的眼光超越了单纯的部门利益。这件事就由你牵头筹备,武藤课长会全力配合你。我要的是一场能让东京观察员印象深刻、无可挑剔的展示!”
“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丁陌躬身。
接下来的日子,丁陌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齿轮,带动起整个隐秘的机器。陈世雄整顿码头,安排最可靠的工人班组;山口调整铁路车皮计划,预留出演示专列;铃木动用所有关系,确保演示线路畅通无阻,甚至“恰好”有急需物资等待运输;野村那边也传来积极信号,海军同意派出一艘轻型运输舰参与联运环节,展示“海陆无缝对接”。
压力巨大,但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丁陌利用这个契机,不仅是在为中岛铺路,更是在以“官方演练”为名,进一步测试和完善自己掌控下的秘密运输网络,将更多正常业务与特殊通道混合,加深其隐蔽性。
五月二十八日,天气晴好。码头戒严,观礼台上,中岛大佐陪同来自东京参谋本部和军令部的几名观察员端坐。陆军、海军、领事馆的官员分列左右,表面一派和谐。
演示开始。海军运输舰靠港,吊机高效卸下标注为“南方军特需”的物资箱,通过转运平台直接装上早已等候的铁路平板车。列车随即鸣笛启动,驶向预设的“前线方向”。整个过程衔接流畅,耗时仅为标准流程的一半。海军代表(野村也在其中)与陆军代表(由丁陌协调的山口方面人员)甚至在观礼台上握手,象征“精诚合作”。
东京观察员频频点头,低声交谈,显然对展示出的效率以及陆海军“难得”的协作姿态表示满意。中岛大佐容光焕发。
丁陌站在观礼台侧后方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演习很成功,中岛的功绩簿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离晋升更近一步。野村的嫌疑在高层关注的“合作盛事”中被进一步冲淡。而他自己,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影响力更深地织入了帝国官方物流体系的展示环节,他的“安全网”随着中岛地位的巩固而更加坚韧。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过码头,吹不动丁陌眼中深潭般的平静。他知道,这场精心策划的“权力游戏”眼下这局已然获胜,但更大的风暴——无论是即将到来的中途岛,还是宫崎那绝不会轻易熄灭的疑心——都还在前方。他紧了紧风衣领口,转身悄然退入喧嚣背后的阴影,继续他未竟的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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