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丁陌在领事馆收到了一个消息。
是佐藤告诉他的,当时两人正在食堂吃午饭。
“竹下君,你听说了吗?‘深渊’又出手了。”
丁陌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又怎么了?”
“海军那边。”佐藤压低声音,“听说联合舰队要调整部署,具体怎么调不知道,但‘深渊’提前预警了。说近期太平洋将有大海战,日军可能遭遇重大挫折。”
丁陌的手微微一抖,但很快稳住:“哪来的消息?”
“陆军省那边传出来的。”佐藤说,“说是从重庆那边截获的情报,‘深渊’给军统的预警。虽然说得含糊,但……很准。”
“准?”
“对。”佐藤说,“海军那边确实在调整部署,而且是秘密进行的,连我们领事馆都不知道。可‘深渊’提前知道了,还预测会有大海战。”
丁陌点点头,没说话。
消息传得真快。他通过死信箱送出的情报,“渔夫”那边肯定转给了军统。军统又“不小心”让日军截获了——或者说,是故意让日军截获的。
“深渊”的神话,又一次被验证了。
“现在海军那边都疯了。”佐藤继续说,“说‘深渊’肯定是海军高层的人,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事。陆军那边也在查,说可能是陆军的人,因为之前缅甸的事也是‘深渊’预警的。”
“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就好了。”佐藤苦笑,“现在是谁都怀疑,谁都不敢信。海军怀疑陆军,陆军怀疑海军,连我们领事馆都被怀疑了。”
丁陌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宫崎次郎的压力更大了,调查范围也更广了。整个上海日伪系统,人人自危。
“宫崎课长最近……”丁陌试探着问。
“忙得焦头烂额。”佐藤说,“天天找人谈话,查档案,查通讯记录。但什么都没查出来。‘深渊’就像个影子,看得见,抓不着。”
丁陌点点头,继续吃饭。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深渊”越是神秘,越是无所不能,日军内部就越是恐慌。而这种恐慌,会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牵制。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吃完饭,丁陌回到办公室。刚坐下,电话就响了。
是武藤课长,声音很疲惫:“竹下君,来我办公室一趟。”
丁陌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去了武藤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只武藤一个人,还有宫崎次郎。两人脸色都不好看,像是刚吵过架。
“竹下君,坐。”武藤指了指椅子。
丁陌坐下,看向宫崎次郎:“宫崎先生也在。”
宫崎次郎点点头,没说话。
“竹下君,”武藤开口,“最近海军那边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佐藤提了一点。”丁陌说,“说是‘深渊’又预警了?”
“对。”武藤说,“而且这次更具体——预测太平洋将有大海战,日军可能遭遇重大挫折。还知道联合舰队在调整部署。”
丁陌装作惊讶:“这么具体?那‘深渊’岂不是……”
“就在我们中间。”宫崎次郎接话,声音很冷,“就在上海日伪系统的高层里。而且,很可能就在这个领事馆里。”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丁陌的心跳加快了,但面上保持平静:“宫崎先生有线索了?”
“没有。”宫崎次郎盯着他,“所以才要查。每一个人都要查,从头查到脚,从里查到外。”
丁陌点点头:“应该的。”
“竹下君,”武藤忽然问,“你最近……跟海军那边有接触吗?”
丁陌心里一紧,但回答得很自然:“有。码头调度的事,需要跟海军协调。但都是公事公办,没聊过什么机密。”
“见过野村少佐吗?”
“见过几次。也是为了码头的事。”
宫崎次郎插话:“野村少佐是参谋部作战课的,知道很多机密。”
丁陌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宫崎次郎在怀疑野村。
“宫崎先生,”丁陌说,“野村少佐是海军军官,对帝国忠心耿耿。我不认为他会……”
“我没说他是‘深渊’。”宫崎次郎打断他,“我只是说,他有可能泄密。或者说,他有可能被‘深渊’利用了。”
丁陌不说话了。他知道,宫崎次郎这是在敲山震虎。通过怀疑野村,来试探其他人的反应。
“好了。”武藤摆摆手,“竹下君,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提醒你——最近小心点,别跟任何人走得太近。特别是海军那边,能避就避。”
“明白。”
“还有,”宫崎次郎补充,“如果你发现什么异常,任何异常,都要立刻报告。不要自作聪明,不要隐瞒。”
“是。”
丁陌退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关上门,靠在门后,深深吸了口气。
刚才那番对话,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宫崎次郎已经开始怀疑海军了,甚至可能怀疑领事馆里所有人。
而丁陌自己,也在被怀疑的名单上。
但他不慌。因为所有的线索都是假的,所有的证据都是伪造的。再说了,就那些作战计划一个少将都不一定能知道的作战计划,在一群小职员中能查出线索?再加上“深渊”这个代号就是他故意让红党泄露出来的,他提供的情报又让日本人往高处找他,这样他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院子。宫崎次郎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抽烟,风衣的领子竖着,遮住了半张脸。
这个东京来的调查官,很厉害,很敏锐。
但再厉害,也查不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丁陌转身回到桌前,摊开文件,开始工作。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知道,暗流越来越急了。宫崎次郎在步步紧逼,“深渊”的神话在日军内部越传越神。
而他,就在这暗流的最中央。
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神话之所以是神话,就是因为永远无法被证实。
就像“深渊”,永远只会是个传说。
一个让人恐惧,让人猜疑,让人夜不能寐的传说。
而这个传说,会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战争结束。
直到黎明到来。
丁陌放下笔,关掉台灯。
办公室里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进些微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像他的人生,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
但他知道,总有一天,光会驱散所有的黑暗。
他相信。
因为如果不信,就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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