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几乎是把自己挪上那辆临时征用来运送幸存者的小巴车。
车里气氛压抑得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没人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压抑的抽泣偶尔划破死寂。他靠着冰冷的车窗,胸口那个钥匙烙印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温吞的痛感,像个低电量但异常执着的暖宝宝,提醒着他今晚的经历绝非噩梦。
那个男孩被警察呵斥后消停了,但林怀安胸口的灼痛并未完全消失,只是从尖锐警报降级成了持续的背景噪音。
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怀表那一下微弱的震动和烙印随之而来的冰冷脉动。
那感觉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不远处,用同一个频率在呼吸。好在随着小巴车驶离那片混乱的街区,这诡异的“共振”感也渐渐淡去,最终只剩下烙印本身的闷痛。
他在离自己蜗居的旧公寓楼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就下了车。
去警方的临时安置点?不,谢谢。他现在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舔舔伤口,数数自己还剩下什么。
推开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旧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干燥尘埃和一点点樟脑丸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稍微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反手锁好门,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压的恐惧、混乱和那该死的全家桶味道都吐出去。
狭小的空间几乎被旧物填满,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秩序感,与外面那个刚经历过爆炸和废墟的世界格格不入。
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按年份和出版社分门别类的旧书,书脊颜色深浅不一,像一道沉默的知识堤坝。墙角摞着几个透明的塑料收纳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文件袋,标签上写着“城南旧报剪裁(90-95)”、“本地民俗传说手稿(誊抄)”、“气象观测笔记(祖父)”。
一张老旧的木桌紧挨着窗户,上面除了一盏绿色的玻璃罩台灯,就是一个打开的、内部被分隔成无数小格子的木制收纳盒,里面躺着褪色的糖纸、几枚品相尚可的邮票、一些奇特的鹅卵石,甚至还有一小截风干的、不知名的植物标本。
桌子旁边,一个矮矮的铁皮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本封面颜色统一、略有磨损的《科学探索者》杂志。
这才是他的“安全区”,一个由他亲手构建、用承载着记忆和信息的物品垒砌起来的堡垒。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灯,也不是换衣服,而是像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拖着酸痛的身体,一件件去确认他的“锚点”是否安然无恙。
手指拂过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确认它们依然挺立。
他蹲下身,打开一个收纳箱,指尖滑过里面排列整齐的文件袋边缘,感受着牛皮纸粗糙的质地。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套《科学探索者》杂志上。他小心地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上是深邃的宇宙星云图。翻开扉页,一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映入眼帘:“赠小安,愿探索之心永存。祖父字。”
林怀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字迹。
那年他十岁,迷上了星空,整天追着祖父问黑洞和银河。这本定价不菲的进口杂志,是祖父用攒了一个月的额外津贴买的。
他还记得祖父把书递给他时,眼里闪烁的、比星星还亮的光芒,以及那句带着骄傲的低语:“我们小安,以后说不定能当个科学家呢。”
冰凉的杂志封面贴在掌心,祖父期许的目光和书店里那扭曲的怪物的形象在脑海中剧烈地碰撞了一下。
他猛地合上杂志,将它放回原位,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不能想,一想,心口就像被那该死的触手又攥紧了。
他走到桌边,打开了那个木制收纳盒。指尖拨开几枚邮票,探向最底层的一个小隔间。指尖触碰到熟悉的、带着点塑料质感的硬物——是那张印着卡通小熊的旧糖纸。
他把它抽出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浑浊的光线看了看。糖纸颜色已经褪得很淡,小熊的笑容也有些模糊。
这是他唯一保存下来的、真正属于“甜蜜”回忆的东西。七岁生日,外婆偷偷塞给他的,包装纸里裹着一颗舍不得吃的、硬得快成石头的水果糖。那点微不足道的甜味,在那个物资匮乏又充斥着祖父母忧心低语的童年里,像一颗小小的恒星。
他把糖纸小心地放回去,又摸向裤子口袋,掏出了那枚旧校徽。
金属的冰凉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校徽边缘那处翘起的毛刺,在警灯下刺破他手指的地方,已经凝成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点。他把校徽也放进了收纳盒的一个空格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感觉到一丝虚脱般的放松,后背和额头的伤口也开始叫嚣着疼痛。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填满了书桌这一小片区域,像一个温暖的茧。他脱下沾满泥污和可疑污渍的外套,团成一团塞进角落的脏衣篓。额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肿起老高,一碰就疼得他直抽冷气。后背的淤青在镜子里看更是惨不忍睹,青紫一片。
他咬着牙,用家里常备的碘伏棉球简单处理了一下额头的伤,后背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冰凉刺激的液体接触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忍不住小声嘀咕:“工伤……这绝对是工伤……” 想到那个已经变成废墟的书店和不知所踪的刻薄老板,他撇撇嘴,“算了,指望他赔钱,不如指望那个抢东西的店长良心发现把笔记还我。”
清理完伤口,换了身干净的旧t恤,他感觉整个人稍微活过来了一点。胸口的烙印还在持续散发着温热的痛感,但似乎适应之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权当是个内置的、不太准时的体温计。
他坐到书桌前,摊开一本新的硬皮笔记本。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专注的阴影。
他需要记录,把脑子里那些混乱、惊悚、匪夷所思的碎片固定下来。这是他应对未知的方式,就像祖父记录天气,就像他整理那些旧报纸。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
写什么?
“书店爆炸案纪实”?
不,那太普通了。
“关于我被卷入超自然恐怖副本并被疑似非人类boSS抢劫珍贵物品的初步报告”?
这听起来像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在第一行写下:
【异常事件记录 - 起始点:城南‘拾光’旧书店】
时间:约晚9:15 - 10:30(具体时间待确认,店内钟表异常)
地点:拾光旧书店(现已物理性损毁)
关键现象:
1. 空间扭曲:货物架货物扭曲,门窗消失,物理规则部分失效(如重力异常点)。
2. 规则具现:收银台吐出“情绪碎片”(如玻璃渣-愤怒,泪水结晶-悲伤)。结算错误或丢失碎片会触发“店长”。
3. 非人实体:
顾客:形态扭曲黑影,购物需求抽象且危险(例:要求购买“昨天的阳光”)。
‘腐烂全家桶’:疑似由过期食品和怨念聚合体,具有吞噬和腐蚀特性。
‘沉默沥青’:粘稠、无声的黑色流体,具有同化(包裹)能力。
‘店长’:类人形态,行为模式固定(收集特定物品),无视其他实体规则,极度危险。特征:目标明确(我的物品),动作高效,语言极少(仅确认其收集行为及‘病症’),疑似存在“物品完整性强迫症”(待观察)。**威胁等级:** 极高(非直接攻击性,但其行为可间接导致致命后果)。
4. 个人状态变化:左胸口出现未知幽蓝色钥匙状烙印。特性:持续温痛感(基础状态),对近距离强烈敌意有尖锐痛觉预警(新增)。与特定物品(旧怀表)存在短暂未知共振现象(需进一步观察)。
关键损失:祖父母手写笔记合集(被‘店长’强制取走)。
关键留存:外婆旧怀表、旧校徽、《科学探索者》杂志(部分)、少量糖纸邮票等杂项收藏。
待解疑问:
1. 事件触发机制?
2. “店长”的真实性质?
3. 烙印的来源与意义?与“店长”或空间本身关联?
4. 此类事件是孤立个案还是……
写到这里,林怀安的笔顿住了。“店长”的信息太少了。除了抢东西时那几句干巴巴的话,他对那个存在一无所知。名字?不知道。目的?不知道。为什么盯上自己?更不知道。
他烦躁地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胸口的烙印。温热的痛感顽固地存在着。他盯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只觉得一阵无力。
就在他对着笔记本发呆,试图从一团乱麻中再揪出一点线头时——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并不重,但在寂静的夜里,在这间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小屋里,却像一声惊雷,猛地炸响在林怀安的耳膜上。
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猫,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扭头看向门口,瞳孔因为紧张而微微放大。
谁?!
警察吗?这么快就找上门做详细笔录了?还是……别的什么?
“小林?小林你在家吗?” 一个带着明显地方口音、嗓门不小的女声隔着门板传了进来,是楼下邻居王阿姨,“哎哟吓死个人了,我听说书店那边炸啦?电视上都播了。你没事吧小林?小林?开开门让阿姨看看呐造孽哦……”
是王阿姨。
紧绷的神经像是被骤然剪断的皮筋,林怀安猛地松懈下来,后背重重靠回椅背,才发觉就这么几秒钟,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抬手抹了把额头,指尖触到伤口又是一阵刺痛。
门外的王阿姨还在不依不饶地拍门,声音里充满了社区大妈特有的、热切过头的关怀:“小林?你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了?开门呐!阿姨给你煮了碗姜糖水,压压惊。快开门!”
林怀安看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王阿姨那张写满担忧和八卦的脸。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身后可能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同样被爆炸新闻惊动的好事邻居。
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消失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不想开门,不想应付任何关切或探究的目光,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狼狈,更不想被拉入一场关于爆炸细节的、无休止的、充满后怕和猜测的邻里座谈会。
他只想待在他的堡垒里,和他的旧书、他的杂志、他的糖纸邮票待在一起,在沉默中慢慢消化今晚的荒诞和损失。
他屏住呼吸,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坐在昏黄的台灯光晕里,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门外的拍门声和王阿姨锲而不舍的呼唤变得格外清晰刺耳。
“小林?真不在家?不能吧?灯还亮着呢……”
“哎,老王家的,算了算了,可能孩子吓着了,不想见人……”
“也是,造孽啊,听说死了好几个……”
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脚步声和交谈声也慢慢远去。
直到确认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林怀安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台灯的光线透过眼皮,映出一片温暖的橘红。
暂时安全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触碰到书桌上那本摊开的、记录着混乱开端的笔记本。粗糙的纸页边缘摩擦着指腹,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旁边收纳盒里那张褪色的小熊糖纸上。
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腹最柔软的地方,轻轻碰了碰糖纸的边缘。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依然存在,他微微蜷起手指,把那点微不足道的、褪了色的甜蜜,虚虚地拢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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