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近两年来,“玄剑公子”靳玄的名字如雷贯耳,声名鹊起。他如同一阵无定的风,所过之处,留下了无数传说。有人赞颂他“一剑破邪,有君子之风”,而另一些人则唾骂他“行事乖戾,亦正亦邪”。
“玄剑公子”之名,并非源于其谈吐见识,而是来自那柄随他闯荡四方的“玄玉”剑。此剑出鞘时常裹着一层朦胧青光,剑势如流云无迹,却又暗藏不容错辨的凌厉锋芒。寻常高手在他剑下往往走不过三招,久而久之,这名号便随着他的剑影,深深烙入了江湖人的记忆。
他行事从无定规,亦不拘泥于正邪之辨,往往只凭心头一念而动。前一刻或许还在月黑风高之夜,单剑挑了为祸一方的“黑风寨”,将匪徒劫掠的银钱尽数散给山下饥民,面对百姓跪地感恩,他却只淡然上马,连背影都吝于留下;后一刻却可能为了一句“这玉簪与你剑穗倒是相配”,便夜闯朝廷钦封的“廉亲王府”,掠走那支视为镇府之宝的羊脂玉簪,任凭护卫如何怒吼“盗亦有道”,他只立于墙头,漫不经心丢下一句“我瞧上了,便是我的”,剑穗上新缀的玉簪在月下泛着温润光泽,晃得人眼花。
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曾因客栈小二多收了两文钱,便弹指断了对方三根手指,理由仅是“瞧那谄媚模样不顺眼”;也有人说他心存良善,曾见弃婴被野狗围困于雪地,竟守了整夜,连毙七犬,最终将婴孩裹进自己的狐裘,送至数十里外的尼姑庵,留下一锭银子,只嘱咐一句“莫再让她受冻”。
江湖耆宿斥其“离经叛道,坏了规矩”,年轻后辈却暗中效仿其不羁之风,奈何无人能学来那份骨子里的极端自在——他兴致好时,可陪卖唱老妪对饮半宿劣酒,听她絮叨女儿待嫁的愁苦;心情不豫时,即便是武林盟主亲书的英雄帖,也能随手掷入灶膛,嗤笑一句“盟主这笔字,尚不及街边画糖人的老翁”。
无人知其根底来历。有猜测他是遭逢巨变的名门之后,性情因此大变;亦有传言他是山野精怪,不通人世礼法。然这些揣测,他从不挂心。他的剑,只问自身“该不该”出鞘,不为世俗“对不对”所缚。正如他常挂嘴边的那句漫不经心却锋芒暗藏的话:“江湖的道理是你们的,我的道理,在剑上。”
这般极致的亦正亦邪,反倒让江湖中人对他又惧又敬——惧其剑锋不知何时会指向自己,敬其活得那般通透自我。毕竟,这偌大江湖,敢真正只为己心而活的,凤毛麟角。
然而,然而,这恣意妄为、游戏人间的姿态,并非天性如此,而是源于一段刻骨铭心、积年累月的压抑与不公。这一切,都要从那个永远笼罩在他命运之上的名字——轩辕无极说起。
苍梧与云昭并立三百载,世代争雄。
作为苍梧国太子,韩玄烬自幼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三岁能诵诗书,五岁通晓音律,七岁已在武学上初露锋芒。在苍梧臣民眼中,这位太子殿下已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心志手段皆属上乘,本应是天之骄子。可命运却给了他一个太过耀眼,也太过残酷的对比。东方云昭出了一位轩辕无极,生来便伴有“紫微星动,金莲呈祥”的异象,被云昭国师誉为“天命所归,一统四海”的帝星转世。从此,韩玄烬的一生,便活在了这个阴影之下。
韩玄烬八岁那年,与年长他一岁的轩辕无极首次在两国交界的春猎盛会上相遇。年幼的韩玄烬箭无虚发,猎得的猎物数量远超轩辕无极。但当众人围观的却是轩辕无极猎得的一只白狐——只因其毛色罕见,便被赞为“天赐祥瑞”。他苦练的精准箭术,在那所谓的天命祥瑞面前,黯然失色。
十二岁,两国皇子再次会盟切磋。韩玄烬将苦练三年的“苍梧十九剑”施展得淋漓尽致,剑招扎实,攻势凌厉。而轩辕无极却使出了一套无人见过的奇特步法,虽在比试中并未占得上风,却因一句“此步法乃昨夜观星所悟”,引得满场皆惊,众人无不感叹其“天纵奇才”。无人再记得,那场比试中,真正在剑法上占据优势的,是韩玄烬。
他越是努力,越是优秀,就越发成为印证轩辕无极“天命所归”的陪衬。世人的目光永远追随着那些玄之又玄的异象,却忽视了他凭借自身努力达到的实实在在的卓越。这种经年累月的不公,如同细密的针,反复刺穿他骄傲的心。臣民、乃至父王那句“吾儿虽佳,犹不及无极太子”的比较,更是将他一次次推向绝望的深渊。
这份深植于骨髓的不甘与愤懑,逐渐扭曲了他的心性。既然循规蹈矩、付出十倍努力也无法获得应有的认可,那他何必再守那些世俗规矩?既然世人只看得见“天命”的光环,那他偏要证明,所谓的“天命”,他可以凭一己之力践踏、颠覆!
于是,苍梧太子韩玄烬化身为江湖浪子靳玄。他刻意塑造着亦正亦邪的形象,用极端的乖张和不受束缚的强大,作为对那个“天命”最直接、最叛逆的反击。此番他易容潜入云昭,与其说是想了解对手的国度,不如说是一场迟来的‘正名’之旅。他要用‘靳玄’这个名字,在这片属于轩辕无极的土地上,亲手打破那个笼罩了他整个童年的‘天命’神话。
轩辕无极能创办隐霄阁,名动天下,他韩玄烬同样可以!他的剑,不仅要快意恩仇,更要斩断那束缚了他整个童年的枷锁。事实上,他凭借自身超绝的武力与莫测的手段,短短时日已在江湖挣下“玄剑公子”的名头,其锋芒之盛,隐隐有与化名“谢无极”的轩辕无极并驾齐驱之势。
他对轩辕无极,是棋逢对手的欣赏,更是势必要倾轧对方、证明己身价值的决绝。这份复杂难言的心绪,如同暗火,在他看似洒脱不羁的江湖面具下,寂静地、执拗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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