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雷霆雨露》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曹府青石阶上,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陈浩然刚搁下沾满朱砂的笔,将最后一份理清贪墨的账册交给曹颙,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了黑沉沉的天幕,紧随而来的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多亏先生明察秋毫!”曹颙捧着账册,如释重负,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否则这亏空黑锅,我曹家……”
话音未落,前院猛地传来一阵粗野的呼喝和器物翻倒的巨响,硬生生盖过了雷声雨声!书房门被“砰”地撞开,管家曹安跌跌撞撞扑了进来,面无人色:“大爷!不好了!顺天府的衙役…硬闯进来了!说是、说是奉旨拿人!”
寒意瞬间沿着陈浩然的脊梁骨窜上头顶。他霍然起身,指尖还残留着朱砂的微红。几个身着油亮蓑衣、帽檐滴水的魁梧差役已如狼似虎地闯进书房,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为首一个面皮焦黄的班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精准地钉在陈浩然脸上。
“陈浩然?”声音带着公门人特有的冷硬腔调,“拿下!”
铁链当头套下,冰冷的金属激得陈浩然一个哆嗦。
“放肆!”曹颙又惊又怒,挺身挡在陈浩然身前,“陈先生是我曹府西席,清名在外,尔等岂敢无故捉拿?所犯何罪?”
“所犯何罪?”那班头从怀里掏出一卷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刷地抖开,声音在雷雨声中异常清晰,“顺天府奉刑部堂谕!拿问举子陈浩然,勾结内闱,私泄庚寅恩科会试考题!人赃俱获!曹大人,您是要抗旨么?”最后一句,带着森然的威胁。
泄题?科举舞弊?如同又一记闷雷在陈浩然脑中炸开,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污蔑!纯属污蔑!”曹颙气得浑身发抖。
班头不再理会,只一挥手:“搜!仔细搜!看看有无夹带赃证!”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翻箱倒柜。
书房顷刻间一片狼藉。陈浩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住那些翻检的手。突然,一个衙役从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樟木匣子里,猛地抽出一个深蓝色的卷袋!那卷袋形制特殊,是专门用于盛放誊录后、糊名前的原卷的!
“头儿!找到了!就是这个!”衙役兴奋地举起。
班头一把夺过,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将卷袋翻转。袋口内里,用极细的墨线绣着一行小字:“癸卯科顺天乡试,第三十六名,陈浩然”——正是他本人的功名和名次!袋中,赫然是几张写满墨迹的纸页,内容隐晦,却处处透着策论的机锋,绝非寻常笔记!
铁证如山!
陈浩然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泄题…糊名卷袋…绣名…这局做得太毒太死!是谁?谁要置他于死地?电光石石间,昨夜檐下一闪而过的鬼祟身影猛然撞入脑海——年小刀!那个隆科多府上豢养的恶犬!他当时递出的,可不正是一个深蓝色的布包?那卷袋边缘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歪斜别扭的针脚补痕,与此刻衙役手中这个,分毫不差!就是年小刀!昨夜潜入,栽赃!
“带走!”班头厉喝一声,再不给任何分辩机会。两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一左一右架起陈浩然,粗暴地向外拖去。
“先生!陈先生!”曹颙的呼喊被淹没在雨声和衙役的呵斥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单薄的衣衫,沉重的铁链坠得陈浩然几乎直不起腰。他踉跄着被拖过水洼四溅的庭院,身后传来班头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砸在曹颙身上:
“曹大人,看好你的前程!窝藏要犯,可是同罪!陈浩然泄题重罪,人证物证确凿,三司已定案!三日后,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流放宁古塔”五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陈浩然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宁古塔…那个传说中滴水成冰、白骨盈野的绝地!流放…与披甲人为奴…这是死路!一条被精心设计好的、不留丝毫生机的死路!隆科多…年小刀…是你们!恐惧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吞噬了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几乎同一时刻,暴雨也无情地鞭打着城南简陋的货栈。陈文强正站在屋檐下,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几个汉子把最后一批用厚厚油毡盖好的煤饼搬上骡车。
“都给老子仔细点!这可是送进宫里的货!掉一块渣,小心你们的皮!”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嗓门洪亮,“宫里的贵人要用咱这蜂窝煤取暖,那是天大的脸面!这批货烧起来,又旺又没烟,保管让那些公公娘娘们挑不出毛病!等这单成了,老子请兄弟们去东来顺喝羊汤,管够!”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彩。皇家订单!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字招牌!往后在这四九城的煤炭行当里,谁还敢跟他老陈争锋?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让他给抓住了!
“陈爷!陈爷!不好了!” 一个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工连滚爬爬地冲进货栈,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宫…宫里…内务府的人…来了!带着兵!把咱们刚送进西华门库房的那批煤…全给扣下了!说…说咱们以次充好,煤里掺了大半的石头粉和湿泥巴!还…还当场烧了,全是黑烟,呛得公公直咳嗽…说…说要拿您问罪呢!”
陈文强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放他娘的屁!” 他猛地跳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暴凸,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老子的煤都是西山最好的块煤碾的!筛了又筛!一块石头碴子都没有!湿泥巴?老子天天盯着晾晒场,下雨前就入库了!这是有人存心要害老子!”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皇家订单刚签,煤刚入库就出事?栽赃!赤裸裸的栽赃!是谁?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竞争对手的嘴脸,最后定格在隆科多那张阴沉的脸和年小刀那阴鸷的眼神上。是了,一定是他们!报复!这是要把他们陈家彻底摁死!
“快!快备车!去曹府找浩然!” 陈文强嘶吼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儿子聪明,一定有办法!
内城一处闹中取静、新挂上“天音阁”雅致牌匾的院落里,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恐慌。丝竹声早已停歇,十几个穿着素净练功服的年轻女子挤在廊下,脸色苍白,惊惧地望着院门的方向。就在刚才,一群凶神恶煞的番子闯了进来,粗暴地翻检了所有乐器、乐谱,甚至搜了姑娘们的身,留下一片狼藉后才扬长而去,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警告:“贱籍从良,竟敢招摇惑众?等着吃官司吧!”
陈巧芸站在正厅门口,雨水顺着廊檐在她面前织成一道水帘。她紧抿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身体的颤抖。番子…东厂?还是步军统领衙门?隆科多!这绝对是隆科多指使的!年小刀那毒蛇一样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他查到了“天音阁”的底细,查到了这些姑娘们曾经的青楼身份!在这个时代,这足以成为毁灭她们的利器!乐班是她全部的心血,更是这些姑娘们赖以生存、重获尊严的根基!此刻,这根基正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撼动,随时可能崩塌!
“东家…”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娘带着哭腔上前,声音抖得厉害,“我们…我们是不是连累您了?”
陈巧芸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雨水溅湿的裙裾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有力:“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清清白白教习音乐,何罪之有?他们这是欲加之罪!”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收拾好!该练功练功!天塌不下来!”
话虽如此,一股巨大的无助感还是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对方权势熏天,她们如同蝼蚁。乐班刚有起色,眼看就能帮更多姐妹脱离苦海,难道就要这样毁于一旦?父亲那边…浩然那边…他们会不会也…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不,不可能这么巧…可这铺天盖地砸下来的祸事,又该如何解释?
“备车!”她猛地对旁边的仆妇喊道,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去曹府!立刻!”
骡车在泥泞的街道上疯狂奔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花。陈文强和陈乐天几乎是同时抵达了曹府那扇紧闭的、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沉重压抑的朱漆大门。兄弟俩跳下车,甚至顾不上寒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惶与愤怒。
“浩然呢?我儿子呢?”陈文强一把抓住前来开门的、同样面无人色的曹安,吼声盖过了雨声。
曹安嘴唇哆嗦着,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陈…陈大爷…二爷…大公子他…被顺天府的人锁拿走了!说是…说是科举泄题…人赃俱获…判了…判了流放宁古塔…三日后就要启程啊!”
“什么?!” 陈文强如遭五雷轰顶,眼前猛地一黑,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陈乐天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父亲,自己的脸色也瞬间煞白如纸。宁古塔!流放!三日后!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泄题?放他娘的狗臭屁!”陈文强缓过一口气,暴怒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须发皆张,“我儿子什么品性我不知道?他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会去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陷害!这是有人存心要弄死我们陈家!”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冲破雨幕疾驰而来,在曹府门前险险刹住。陈巧芸浑身湿透地从车上跳下,踉跄着扑了过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爹!二叔!浩然哥出事了?我们的乐班…乐班也被番子抄了!他们说姑娘们是贱籍,要治罪!”
轰!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击碎。
煤被诬陷掺假,乐班被指贱籍惑众,浩然竟被判了泄题流放!三记重锤,几乎不分先后,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砸下!目标清晰无比——他们全家!要把他们连根拔起,碾成齑粉!
“隆科多!年小刀!”陈文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双眼赤红,如同濒死的困兽,“老子跟你们拼了!”
“爹!冷静!”陈乐天死死抱住父亲因狂怒而颤抖的身躯,自己也是心胆俱裂,但他强迫自己飞速思考,“拼是死路!现在最要紧的是浩然!三日后就要流放!宁古塔那是什么地方?浩然他…他撑不到那里的!”他猛地转向曹安,“曹管家!曹大人呢?曹大人怎么说?可有转圜余地?”
曹安哭丧着脸摇头:“我们大爷…也被顺天府的人看着…脱不开身啊!这事…牵扯到科举大案…又是刑部定的铁案…我们老爷…怕是…怕是也插不上手了…”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连曹家都束手无策?
“天要亡我陈家吗?”陈文强仰天嘶吼,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无比悲怆和无力。巨大的绝望攫住了每一个人,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寒意直透骨髓。陈巧芸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陈乐天脸色铁青,指甲掐进肉里,拼命在混乱的脑海中搜寻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
就在这时,陈乐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厅堂角落里一个被遗忘的东西——那是一个样式极其朴拙、甚至可以说有点丑陋的煤炉样品,炉体黝黑,正是准备呈给内务府过目的“御用”款。炉身上,赫然贴着一张被雨水彻底打湿、墨迹洇开、几乎糊成一团的黄色封条。封条上,勉强还能辨认出几个狰狞扭曲的大字:“劣质、掺假、禁用”。
这张封条,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乐天脑中混沌的迷雾!
“不对!”陈乐天猛地嘶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抓起那个冰冷的炉子,手指用力刮擦着那张湿透的封条边缘,“这封条!这印泥!”
他猛地将炉子举到众人面前,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
“爹!巧芸!你们看!这封条是湿的!墨和印泥都洇开了!可内务府的人来我们货栈传话时,说他们是在西华门库房里当场查验、当场查封的!库房!那是干燥的室内!这封条若是当场贴上,怎么可能湿成这样?除非…除非这封条根本不是在西华门贴的!是有人早就写好、盖好印,在库房外淋着雨贴上去的!这是伪造!是栽赃的铁证!”
他喘着粗气,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父亲和妹妹震惊的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浩然的案子,也是‘人赃并获’!那个糊名卷袋,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巧了!就像这张封条一样,处处透着人为的破绽!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只要找到那个关键的破绽!”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暴雨如注的哗哗声。希望的火苗,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被陈乐天这石破天惊的发现,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重新点燃了。陈文强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手中那糊满污迹的炉子,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破绽…” 他喃喃道,声音嘶哑,“浩然的破绽…在哪里?”
突然,陈巧芸像是被什么击中,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失声叫道:“等等!昨夜…昨夜年小刀在隆府角门外!他递给一个黑影的东西…除了那个深蓝布包…还有…还有一个很小的、扁扁的…像是装印泥的…铜盒!”
印泥盒!陈乐天和陈文强霍然转头看向她!
“而且…” 陈巧芸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你们记得吗?浩然哥被带走时,那个班头抖出的文书!那官印…那印泥的颜色…是不是…是不是太新了?新得发亮!刚盖上去不久的样子?”
陈文强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那张沉重的花梨木八仙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茶水四溅!
“十三爷!”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狂喜和孤注一掷的狠厉。
“怡亲王!胤祥!管着户部和内务府!最恨贪赃枉法、栽赃陷害!他娘的,老子豁出去了!乐天!备车!抬上这个破炉子!巧芸,你立刻去找曹大人,把印泥、年小刀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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