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家出来,夜色已深。韩鹏看着赵东来那副魂不守舍、脚下发飘的样子,眉头紧锁。眼看赵东来习惯性地就要往驾驶座那边走,韩鹏快走两步,一把拉住他胳膊,将他往副驾驶那边带。
“去去去,”韩鹏语气带着刻意的嫌弃,手上力道却不小,“边上待着去。就你现在这状态,我可不敢坐你开的车,别一个急转弯,咱俩没被案子累死,先折在你这方向盘上。”
赵东来被他推搡着,也没多挣扎,默不作声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动作有些迟缓。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韩鹏发动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车厢里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声。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车开了一半,一直沉默的赵东来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猜测:
“韩鹏……陆瓒,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儿子?”
“吱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韩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一脚将刹车踩到了底!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车子猛地顿在路中间,幸好已是深夜,后方并无来车。
韩鹏心脏“咚咚”狂跳,扭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副驾上依旧闭着眼的赵东来,声音都变了调:“赵东来!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
赵东来被这急刹车晃得身体前倾,这才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是一片混沌的迷茫和疲惫。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飘忽。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乱猜的。她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如果不是我的……那……还能是谁的?”
赵东来停顿了一下,像是梳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绪,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她那个人……重感情,你我都清楚。刚离婚……就能和别人……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
韩鹏这下是真被他气笑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他重新挂挡,缓缓启动车子,无奈地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对赵东来这荒谬猜测的驳斥。
“赵东来,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我跟陆亦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是,我们是纠缠了挺久,但我们俩可没结过婚!”
“清清白白,从来没越过界!”
“你少在这儿胡乱揣测,污人清白!”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赵东来听着,没再吭声,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眼神更加晦暗难明。
…
陆家这边,在赵东来和韩鹏离开后,气氛依旧凝重。
吴心仪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脸,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忍不住再次开口:“亦可,现在没外人了,你跟妈说实话,小瓒他爸爸……到底是谁啊?你这一个人带着孩子,总得有个说法吧?”
陆亦可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抗拒:“妈,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吴心仪还想再劝,陆洲却轻轻拉了她一下,对她使了个眼色,温和地说道:“心仪,亦可累了一天了,精神紧绷,肯定饿坏了。你去厨房看看,给她弄点热汤热饭,暖暖胃,也定定神。”
吴心仪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两人。陆洲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陆亦可理了理耳边有些凌乱的碎发。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难得的、属于父亲的温情。
沉默了片刻,陆洲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稳,他试探着问道:
“亦可,跟爸爸说句实话……小瓒的爸爸,是东来,对不对?”
陆亦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埋在臂弯里的脸动了动,却没有抬头。
陆洲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已然明了七八分。
他继续说道,语气平和,像是在分析一桩公事,却又蕴含着深切的了解。
“你不想说出来,是怕这孩子……从此就成了东来的负担,对吗?”
“因为当初……是他提的离婚。所以你总觉得,就算当时说了,有这个孩子在,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可能更糟……”
“不如就你一个人生下来,一个人养,对谁都好,也省得……彼此牵绊,是这样吗?”
陆亦可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看着父亲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面有震惊,有释然,还有一种被完全看穿后的、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严肃疏离、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她情感世界的父亲,竟然将她心底最隐秘、最纠结的想法,剖析得如此精准,分毫不差。
她张了张嘴,想否认,但在父亲那了然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编造好的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最终,认命般地,极其缓慢而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陆洲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追问细节。
这时,吴心仪端着热好的汤从厨房出来,父女俩默契地停止了这场对话。
…
之后,案子彻底了结,陆亦可收拾行装,返回了香港。陆瓒则按照原计划,留在京州由外公外婆照顾,等到暑假结束再接回去。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然而,韩鹏这边却行动了起来。他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林亦行,语气不容拒绝:“出来,吃饭,老地方。就现在。”
赵东来被韩鹏硬拉出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你搞什么名堂?请我吃饭还神神秘秘的。”
韩鹏把他按在包间椅子上,自己也坐下,慢悠悠地倒茶:“急什么,等人齐了再说。”
“还有谁?”
“一个肯定知道陆瓒他爹是谁的人。”韩鹏卖了个关子。
赵东来皱眉,想不出还能有谁。
直到包间门被推开,林亦行穿着便装出现在门口。他一看见坐在里面的赵东来,脚步立刻顿住,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懊恼,转身就想走。
“哎!来了还想跑?”韩鹏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林亦行的胳膊就往里拉。
“坐下!跑什么跑?”
“我说林亦行,你说你这哥当的,怎么跟你妹一个德性?”
“一遇到关键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溜之大吉?”
林亦行被他强行按在椅子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瞥了眼神色复杂的赵东来,干脆抱起手臂,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饭可以吃,酒也可以喝。”
“但是韩鹏,我警告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指望我能说出什么来。”
韩鹏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嘿!你跟我这儿装傻充愣是吧?林亦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亦可什么事能瞒得过你?从小到大,你俩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不行,你今天必须说清楚,这陆瓒,到底是谁的儿子?!”
林亦行看着韩鹏那副恨不得扑上来掐住他脖子逼问的架势,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和嘲讽:“是谁的儿子?是陆亦可的儿子!行了吧?这答案你满意了吗韩大局?”
“林亦行!”韩鹏被他这态度激得火冒三丈,猛地站起来,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桌子揪住林亦行的衣领,“你少他妈跟我打马虎眼!我问的是他父亲!父亲!你今儿要是不说清楚,咱俩这兄弟没得做了!”
看着韩鹏真急了,脸红脖子粗的,林亦行倒是稍微收敛了点戏谑的表情。
他目光扫过一旁始终沉默、但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的赵东来。赵东来虽然没像韩鹏那样激动,但那紧抿的嘴唇、微微前倾的身体,以及眼底深处那抹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期盼与恐惧的复杂光芒,都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壮阔。
林亦行又想起了前几天陆瓒失踪时,陆亦可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样,以及眼前这个前妹夫当时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失控。
林亦行夹在这两人中间,一边是妹妹近乎固执的隐瞒和独自承受,另一边是这两个男人,尤其是赵东来,那显而易见的挣扎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并未真正放下的感情。
林亦行拿起桌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和挣扎。
韩鹏看出他态度有所松动,但还在犹豫,立刻转变策略,开始煽风点火,同时用眼神示意赵东来:“东来,你也说句话啊!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吧?林医生,你是明白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藏着掖着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孩子。”
赵东来接收到韩鹏的信号,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向林亦行,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恳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林医生……不,哥……我只想知道真相。”
“无论结果是什么,我……我都接受。”
这句“哥”,叫得林亦行心头一震。
林亦行看着赵东来,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公安厅长、如今的副省长,此刻在他面前,卸下了所有光环和骄傲,只是一个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否与一个孩子血脉相连的普通男人。
包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韩鹏紧张地盯着林亦行。
赵东来屏住了呼吸。
林亦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妹妹的嘱托和想要保护现有平静的意愿,另一边是真相的重量和一个父亲应有的知情权。
终于,在经过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挣扎后,林亦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赵东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最后的力量,然后彻底摊牌:
“陆瓒……是你的孩子。赵东来,陆瓒是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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