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农业试点
竟陵城往东二十里,有一片背靠矮山、面临溪水的缓坡地,地名很朴实,叫“三十里铺”。这里曾是飞马牧场名下几处田庄之一,土地算不得顶肥沃,但水源便利,原本也是能长出好庄稼的。只是近几年兵灾匪患不断,庄户逃的逃,死的死,田地荒了大半,剩下的也多是杂草与庄稼争抢着养分,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透着一股子破败的暮气。
老牛头是还留在这里的少数几户之一,快五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背也早早佝偻了。他正蹲在自家那块瘦巴巴的麦田边,用一柄豁了口的旧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地里的草根。麦苗长得稀稀拉拉,蔫头耷脑,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堵。
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土路的沉闷声响。
老牛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眯缝着望去。只见几辆罩着灰色篷布的马车,在一小队穿着同样灰色劲装、腰佩古怪弩具的少年护卫下,停在了庄子废弃的打谷场边上。
又是那些人。
老牛头认得这打扮,听说是城里新近冒出来的什么“天枢”的人,凶得很。前些日子就是他们,把盘踞在附近山坳里那伙时常下来打秋风的“黑风煞”给剿了,人头现在还挂在庄口的歪脖子树上示众,没人敢去收。
庄子里剩下那几户人家,也都悄悄从门缝里、矮墙后探出头,眼神里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麻木的好奇。
马车篷布掀开,先下来的还是那个总冷着脸的年轻人,姓李,庄子里的人都私下叫他“冷面阎王”。他今天没穿软甲,只是一身利落的灰布衣裳,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比穿着铁甲还让人心里发毛。
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那几个气息凌厉的护卫,还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看着像个落魄读书人的中年男子,手里捧着个木匣子,神色倒是平和些。
李凯目光扫过这片荒芜与贫瘠并存的土地,最后落在不远处那片唯一还算有点生气的麦田,以及田埂上那个握着破锄头、僵着身子的老农身上。
他迈步走了过去,靴子踩在干裂的田埂上,没发出什么声音,却让老牛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丈。”李凯停在田边,声音没什么温度。
老牛头手里的锄头差点掉地上,慌忙站起身,腰弯得更低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李凯没在意他的惶恐,目光落在那些营养不良的麦苗上。“这地,往年收成如何?”
“回……回贵人的话,”老牛头声音发颤,“好年景,一亩地……能打一石二三斗麦子。这两年……怕是连一石都、都不到了。”
李凯点了点头,对身后那长衫文士示意了一下。
文士上前,打开木匣,里面不是金银,而是几包用油纸包好的东西,还有几件造型奇怪的小工具——一把带刻度的短尺,几个透明的琉璃小瓶(简易ph试纸和土壤成分测试工具的伪装),还有一包颗粒均匀、色泽暗沉的东西(基础钾肥和磷肥的混合体)。
“从今天起,这片庄子,由‘天枢’接管。”李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地,还是你们种。但怎么种,听我们的。”
他指了指文士手里的东西:“他会教你们新的法子。”
老牛头和远处偷听的庄户们都愣住了。新的……种地法子?
接下来的几天,三十里铺这片沉寂已久的土地,仿佛被投入了几块滚烫的石头。
天还没亮透,那文士就已经带着两个识字的“天枢”少年,在划分出的几块“试验田”里忙活开了。他们不用老牛头熟悉的农家肥,而是将那些暗沉色的颗粒,按照某种特定的比例,细细地撒进翻耕好的土地里(测土施肥的简化版)。
他们要求深耕,比老牛头以往刨的深度要深上一倍不止,说是能让麦根扎得更牢,吸收更多养分。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格子法”,将种子按固定的、远比寻常播种要稀疏的间距点下,说是能让每一株苗都有足够的阳光和地力(合理密植)。
他们甚至指挥着庄户,在田边挖了深深的沟渠,将溪水引进来,又用一种带有刻度的小木尺(简易水位计),严格控制着每次灌溉的水量,不多不少。
老牛头和其他庄户一开始是抵触的,也是不信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过来的,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指天枢少年)和一个穷酸书生,懂什么庄稼地里的活计?尤其是那种子点得那么稀,这不是糟蹋粮食吗?
但没人敢反对。那些穿着灰衣、手持怪弩的少年们,虽然不干涉农活,却每日在庄子内外巡逻,眼神跟他们的主子一样冷。挂在庄口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警告。
王狗儿也在这些巡逻的少年之中。他握着弩机,看着田里那些佝偻着背、按照文士指挥笨拙操作的庄户,看着他们脸上那将信将疑、又不敢不从的神情,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起自己刚进山谷时,也是这般茫然和恐惧。只不过,他们面对的是鞭子和饥饿,而这些庄户,面对的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规矩”。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施了“怪肥”、按照“怪法”播种的麦苗,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它们破土比旁边的老田要快,苗秆似乎也更粗壮些,绿意更浓。等到麦苗长到一拃高时,差异已经非常明显。试验田里的麦苗,整齐、挺拔、郁郁葱葱,而旁边老牛头按老法子伺候的那片地,麦苗依旧显得稀疏、孱弱,像是没吃饱饭的孩子。
老牛头蹲在田埂上,看着两边泾渭分明的长势,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偷偷用手扒开试验田的土,感觉土质似乎都变得松软了些。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没见过长得这么“精神”的麦苗!
庄户们私下里的议论也变了风向,从最初的怀疑抱怨,变成了惊疑不定,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李凯偶尔会来,总是站在田埂的高处,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询问进度,只是看着那片在他带来的知识下,正悄然发生着变化的土地,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月后,麦子开始抽穗。
试验田里的麦穗,明显比老田里的更长、更饱满,沉甸甸地压弯了麦秆。风吹过时,试验田里是沙沙的、充满生命力的涌动,而老田里,则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老牛头看着那一片片金黄中透着青绿、预示着丰收的麦浪,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到自己的破屋里,对着墙角供奉的、早已褪色的土地公神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当第一批按照新法种植的麦子被收割、脱粒,那远超往年、甚至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数量被称量出来时,整个三十里铺都轰动了。
一亩地,打了一石八斗!接近往年好年景的一倍半!
老牛头捧着一把金灿灿、粒粒饱满的麦粒,老泪纵横。其他庄户也围拢过来,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粮食,眼神炽热,纷纷朝着李凯和那文士离去的方向跪下,磕头不止。
王狗儿站在打谷场边缘,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庄户脸上从未有过的、因为丰收而焕发出的光彩,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手里这把冰冷的弩,和那些能让土地长出更多粮食的“怪法子”,好像……并不完全一样。
李凯没有来看最终的收获,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麦香,悄然飞出了三十里铺,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天枢”的人,不仅杀人厉害,种地……似乎更厉害。
一些在饥饿边缘挣扎的流民,开始朝着三十里铺,朝着“天枢”控制的区域,悄然汇聚过来。
土地,依旧是那片土地。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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