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浸了墨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漫过雾屿镇，与白日里未曾散尽的浓雾交融，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黑。地窖里，煤油灯的光晕显得愈发微弱，仿佛随时会被窗外沉重的黑暗吞噬。
江迟在角落里昏睡着，呼吸微弱却平稳，极度的精神消耗让他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暂时逃离了记忆的炼狱。苏念 坐在铁皮箱上，姿态依旧挺拔，如同蛰伏的母豹，等待着狩猎时刻的来临。
她面前摊开着几张精心筛选过的画纸——上面清晰地描绘了“波塞冬”海底设施入口区域的结构草图、代号“Klein”的身形特征及左手小拇指的异常，以及“人鱼号”与坐标区域的关联示意图。这些信息足以证明他们所掌握情报的价值和真实性，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关于植入物、“代码调试”等核心秘密。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当时近午夜，连远处海浪声都仿佛被浓雾吸收、变得若有若无时，地窖外，终于传来了约定好的信号——
三声极有规律的、间隔均匀的轻微叩门声，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爪子在挠刮。
苏念立刻吹熄了煤油灯。
地窖瞬间被绝对的黑暗笼罩。
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移动到门边，耳朵紧贴门板，凝神细听。外面只有浓雾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呼吸声。
只有一个人。
她缓缓拉开一道门缝。
浓重湿冷的雾气立刻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门外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比老刀要高大挺拔许多，穿着一件深色的、几乎不反光的连帽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没有携带任何明显的武器，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但苏念能感觉到，这个人周身散发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后才有的、内敛而危险的气息。与老刀那种草莽的狠厉不同，这是一种更接近……职业化的冰冷。
“东西。”对方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言简意赅。
苏念没有立刻交出画纸，而是审视着他。浓雾和黑暗极大地阻碍了视线，但她依旧试图捕捉任何可能暴露对方身份的细节。
“老刀呢？”她问，声音同样压得很低。
“他不方便露面。”对方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负责交接和初步验证。”
苏念料到老刀不会亲自前来。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他口中“可靠”的、懂得处理信息的人。
她不再犹豫，将用油纸包裹好的那叠画纸，从门缝中递了出去。
对方接过，动作干脆利落。他甚至没有当场打开查看，只是用手隔着油纸轻轻摩挲了一下纸张的厚度和边缘，便将其迅速收入怀中一个特制的防水夹层里。
“验证需要时间。”他说道，“在此期间，保持静默，原地待命。需要什么，用老方法联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几步便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雾霭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从来到走，不过短短一分钟。
地窖的门被苏念轻轻合上，重新落栓。
她站在门后的黑暗里，没有立刻点燃油灯。刚才那个交接者……给她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不像是普通的黑道人物，也不像是官方的人。那种训练有素的冰冷和高效，更像是一种……游离于规则之外的、某种特殊领域的从业者。
老刀的身边，果然藏着不同寻常的人物。
她走到铁皮箱旁，摸索着点燃了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再次亮起，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筹码已经交出。接下来，就是等待老刀的“验证”结果，以及他承诺的“渠道”和“资源”。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将部分秘密交到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合作者”手中，无异于刀尖跳舞。
她看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昏睡的江迟。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在这浓雾弥漫的险境中，等待一个或许能破局，或许会将他们推向更深渊的结果。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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