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村口。
空气异常凝重。
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照着,没半点暖意。
周青云,新上任的年轻知县,后背的官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那满腹的经纶学问,在这些泥腿子面前,成了一堆废纸。
对峙。
已经两个时辰了。
他好话说尽,嘴皮子磨破,从朝廷体恤民生讲到新政的好处。
没用。
对面几百号村民,村民们神情麻木,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领头的顾氏族长,稳坐太师椅上,端着茶碗。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真正难缠的,是他旁边的山羊胡老吏。
“周大人,您别跟我们绕弯子了。”
老吏开了口,嗓子尖的刺耳,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笑。
“您是京师大学堂出来的贵人,嘴皮子利索,我们这些庄稼汉说不过您。咱们还是回到根子上,您想要进村可以,拿出三法司的勘问文书来。若是没有,您就是说破了天,我们也不能让您坏了太祖爷定下的规矩!”
周青云气的发抖。
“大胆!尔等聚众抗法,还敢巧言令色!本官现在就可以治你们一个聚众滋事之罪!”
“哎哟,大人,您可千万别吓唬我们。”
老吏做出个害怕的模样,却寸步不让。
“大明律斗殴篇里写得明明白白,什么叫滋事?得是因而致伤者!您看我们,手是手,脚是脚,别说伤了您手下一位官爷,就是连您官袍的边儿都没碰着。我们只是站在这儿,守着自家祖产,怎么就成滋事了?”
“你!”
周青云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料到。
这帮乡民背后,竟然有精通律法的高人指点。
不动手。
不吵架。
就用法理跟你绕。
你进一步,他退半步,死死卡在规矩的框框里。
让你有劲没处使。
“嘿,我说周大人。”
人群里,一个泼皮叼着草棍,怪腔怪调的喊。
“您别光说不练啊!您要是真有本事,就把我们这些刁民都抓进大牢里去呗!我们倒想看看,是您这新官的乌纱帽硬,还是我大明的律法硬!”
“哈哈哈!”
人群爆出一阵哄笑。
那笑声十分刺耳。
抽在周青云脸上。
抽在所有丈量队员的脸上。
他们怀揣着改变天下的理想而来。
现实却让他们处处碰壁。
周青云脸色变幻,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
他想下令。
让衙役冲进去,抓几个带头的打一顿。
但他不能。
一动手,就是官逼民反,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到那时,都察院的弹劾就足以让他丢官罢职。
“我们。。。走!”
他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周青云狠狠瞪了那老吏一眼,甩袖转身。
他的队伍,在哄笑声里,狼狈的退回县城。
新政。
第一脚就踢空了。
。。。
三天后。
京师,东宫。
抚军监国府内,灯火通明,一片死寂。
户部尚书金濂拿着苏州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在殿内来回踱步,额头全是汗。
“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把密报拍在桌上,声音都在发颤。
“苏州府衙的推行司,在各县都吃了闭门羹!那些士绅,就是属泥鳅的,滑不溜手!他们不闹事,不造反,就组织乡民,拿着大明律跟我们打擂台!他们说。。。说我们没有内阁票拟和三法司勘问的公文,就是擅闯民宅,违背祖制!”
“周青云那个愣头青,差点跟吴县的村民起了冲突,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盗匪!这事要是传开,新政的名声就全毁了!我们总不能真派大军,去镇压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吧?”
兵部尚书于谦也是满面愁容。
“殿下,这招釜底抽薪,够毒。”
“江南士绅的根基,就在于他们对乡土宗族的掌控,还有对法理的解释权。”
“他们现在摆明了,就是要用我们自己定的规矩,把我们困死在城门口。”
“此事,棘手。”
在座的新任官员们,个个面色凝重,议论纷纷。
谁都想不出破局的法子。
唯独两人,神情不变。
太子朱见济。
首席谋士,沈炼。
朱见济听完金濂的陈述,非但没动怒,反而笑了。
笑得别有深意。
他看向沈炼。
“沈炼,你瞧,这帮读了几年闲书的地主老财,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玩起文字游戏,倒还有几分章法。”
沈炼也笑了,拱手。
“雕虫小技罢了。他们以为抱着本大明律就能高枕无忧,却忘了,这天下,谁才是真正懂法,用法,立法的人。”
朱见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的视线扫过底下焦虑的臣子,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喜欢引经据典,是吗?”
“他们喜欢讲祖宗之法,是吗?”
朱见济放下茶杯,冷笑一声。
“好啊。”
“那咱们,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他对沈炼吩咐。
“你立刻带上京师大学堂律法学院所有得力的学生,去文渊阁。”
“把太祖高皇帝时期的所有敕令,诰命,典籍,案例,给孤一本一本的翻,一字一字的抠!”
“孤就不信了,以太祖爷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会没给后人留下一把能砍掉这些贪婪之辈脑袋的刀!”
“微臣,遵旨!”
沈炼躬身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金濂等人看着,都有些发懵。
殿下这是要。。。以毒攻毒?
。。。
接下来两天两夜,文渊阁灯火未熄。
沈炼带着三十多个年轻学子,吃住都在故纸堆里。
茶水当饭。
困了就用凉水泼脸。
一个个眼睛熬得通红,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们明白。
自己正在做一件大事。
一件要载入史册的大事。
第三天拂晓。
第一缕晨光照进文渊阁。
一个翻阅太祖实录的年轻学子,突然惊喜地喊了一声。
“找到了!老师!我找到了!”
沈炼猛地冲过去,夺过那本泛黄的典籍。
上面。
朱砂笔记录着洪武十九年的一条敕令。
检核欺隐田土之法。
内容简单,霸道。
朕闻,江南大户,多行诡计飞洒之术,欺瞒朝廷,隐匿田土,致使国库空虚,小民受苦。
法司虽严,然积弊日久,难以根除。
今特颁此法:凡遇大灾大乱之后,若疑有田亩归属不清,税赋不均者,朝廷可无需经内阁,三法司,径派钦差,持朕之金牌,重核天下之田,勘合图册!
最要命的,是最后那句话。
钦差所至,如朕亲临!
凡有阻挠,抗拒,不遵号令者,无论官绅士民,皆以侵吞国有资产,藐视君上之罪论处。
主犯斩立决。
家产尽数充公!
“好。。。好一个如朕亲临!”
沈炼看完,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紧跟着是狂喜。
太祖爷。
神人。
他老人家三百年前,就料到后世会有这些无法无天的子孙,竟然早就备下了一把利刃!
这不是法。
这是尚方宝剑。
沈炼拿着太祖实录,官袍都来不及整理,发疯地冲出文渊阁,直奔东宫。
。。。
又三天后。
苏州府衙。
知府孙承宗正焦头烂额地,跟几个士绅代表周旋。
顾家族长顾炎正,正慢条斯理地引用周礼典故,大谈敬天法祖,与民休息。
“孙大人,非是我等不配合朝廷。只是这清丈田亩,兹事体大,非同儿戏啊。眼下春耕在即,百姓们都忙着地里的活计,您说,这时候派人去田里踩来踩去,这不是耽误农时,与民争利吗?依老朽看,不如。。。”
他话没说完。
府衙外,马蹄声急。
驿卒声嘶力竭地呐喊穿透进来。
“京师急报!抚军监国府谕令!闲人退避!”
所有人惊愕中。
一名身背杏黄旗的东宫信使,手捧金丝捆绑的谕令,冲进大堂。
第二道谕令。
到了!
孙承宗的手颤抖着展开谕令。
顾炎正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神情笃定。
他们倒想看看。
这位远在京城的太子爷,除了申饬几句,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但当孙承宗用颤抖的声音,念出谕令上的字时,顾炎正脸上的从容神色顿时消失了。
“抚军监国皇太子谕。”
“查,倭乱与金融叛乱之后,江南田亩归属混乱,隐匿诡寄之事甚多,致使国库亏空,民生凋敝,实乃动摇国本之大患!”
“今,孤恪遵太祖高皇帝遗训,为肃清积弊,重整纲纪,特依检核欺隐田土之法,派内阁学士沈炼为钦差大臣,即日起,持朕之金牌,巡查南直隶,浙江两省!”
“全权负责检核前朝隐匿之田,重编鱼鳞图册!钦差所至,如孤亲临!敢有以任何理由,阻挠钦差丈量天下者。。。”
孙承宗顿了顿,吼出最后那句话。
“以谋逆论处!”
顾炎正只觉脑中一声轰鸣,踉跄着退了几步,瘫坐在太师椅上。
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检核欺隐田土之法。。。这。。。这怎么可能。。。这道恶法,不是早就被废了吗?”
他失魂落魄地自语。
他脸色瞬间惨白。
用太祖的法。
来打他们这些不孝子孙的脸!
以恢复祖制的名义,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实。
这一招,太狠。
太毒。
这已经不是法理博弈。
这是阳谋。
一场拿着尚方宝剑的公开宣战。
较量,开始了。
只是这一次,兵器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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