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的决定在河马部落引起了一阵波澜，但很快就被部落生存的压力所掩盖。
急症虽解，但冬天的脚步已近，食物储备、防御工事、与邻部落的关系……每一件都比一个女子的婚事更让长老们操心。
只有少数人为阿月感到不平——她的哥哥离珩是最明显的一个。
“这不公平！”在计书宝学习巫术的小屋里，离珩一拳砸在木桌上，“阿月才十七岁，那个烈风据说已经二十五了，而且……”
他压低声音，神色复杂：“而且狼部落的人都说，他心里有人。”
计书宝正在辨认兽皮卷上的草药图案，闻言抬起头：“有人？”
“嗯，一个在狩猎中死去的女战士。”离珩叹了口气，“据说那之后，烈风就变得冷漠寡言，至今未娶。现在突然接受联姻，恐怕也只是为了部落利益。”
（内心）“政治婚姻的典型开局啊……”计书宝默默记下这个信息，“那阿月知道吗？”
“我没告诉她，怕她更难过。”离珩苦笑，“她现在每天忙着学习狼部落的礼仪习俗，还要帮巫师配药照顾族人……我看得出她在硬撑。”
计书宝放下兽皮卷，认真地说：“离珩，我向你保证，到了狼部落，我会尽我所能保护阿月。如果那个烈风对她不好，我——”
“你会怎样？”离珩看着他，“你连巫术都还没入门。”
这话很伤人，但是事实。
计书宝在巫术学习上的进展缓慢得令人沮丧。河马部落的老巫师已经尽可能耐心教导，但那些草药知识、仪式流程、祷词吟唱，对习惯了现代教育的计书宝来说，就像另一门外语。
更别提他还得应付时不时出现的山鬼记忆碎片——那些古老的狩猎场景、祭祀画面、甚至战斗技巧，总在不经意间涌入脑海，搅乱他的思绪。
（内心）“老鬼，你就不能挑点有用的传给我吗？比如怎么控制你的力量？”
梦境中的山鬼对此保持沉默。自从那次警告后，他出现的频率降低了，但计书宝能感觉到，那股深青色的力量正更深地渗透进他的灵魂。偶尔在疲惫或情绪激动时，他的眼睛会短暂泛起青色微光，吓得教他巫术的老巫师连连后退。
“你的‘天赋’很特殊，”老巫师曾这样评价，“但也很危险。巫师的力量源于对自然精神的沟通与平衡，而你身上……有种强行占据的气息。”
这话让计书宝更加焦虑。
离开河马部落的日子还是到了。
出发前三天，狼部落的迎亲队伍抵达。带队的是烈山的副手，一位名叫磐石的中年战士。与他同来的还有十余名狼部落战士，以及——让计书宝意外的是——雷电芽衣。
“烈山首领派我来协助护送，并提前教导阿月姑娘一些狼部落的规矩。”芽衣对离黍解释道，但她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计书宝。
（内心）“她是来监视我的吧？或者……观察山鬼附体的进展？”
迎亲队伍在河马部落休整期间，计书宝终于鼓起勇气找到雷电芽衣。
“关于山鬼的执念，你有什么建议吗？”他开门见山。
芽衣正在擦拭她的长刀，闻言抬眸：“建议？执念如同疾病，要么治愈，要么共生，要么被其吞噬。你现在处于第二种向第三种过渡的阶段。”
“有没有办法加速治愈？或者至少控制共生？”
芽衣收起长刀，认真打量他：“你对那个女孩很上心。”
计书宝一愣：“阿月？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芽衣重复这个词，语气微妙，“在这个时代，这种感情很奢侈。但也许，正是这份‘奢侈’，能帮你找到答案。”
“什么意思？”
“山鬼的执念源于爱而不得的遗憾与愧疚。”芽衣缓缓道，“你若有心去理解、去化解那份遗憾，或许能与执念达成某种平衡。反之，若你只视其为需要清除的诅咒，它会反抗得更激烈。”
她顿了顿：“烈风的往事，你听说了吧？”
计书宝点头。
“到了狼部落，你会明白更多。”芽衣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执念与执念之间，会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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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那天清晨，河马部落全员相送。
阿月身穿红褐色的嫁衣——这是河马部落能准备的最好的衣服了，上面绣着部落图腾与祝福花纹。她脸上涂着淡红色的赭石颜料，头发编成复杂的长辫，戴着骨饰与彩石。
很美，但美得有些凄凉。
离黍为女儿戴上最后一件饰品——一枚狼牙项链：“这是狼部落送来的信物。阿月，记住，你不仅是河马部落的女儿，也将是连接两个部落的纽带。”
阿月跪地行礼：“女儿谨记。”
离珩上前，将一柄短刀塞进妹妹手中：“防身用。有任何委屈，写信回来，哥哥接你回家。”
这句话让阿月终于忍不住落泪。
轮到计书宝时，他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递上一个小皮袋：“我做的草药包，老巫师说能安神助眠。路上用得着。”
“谢谢。”阿月接过，指尖轻触到计书宝的手，很快又缩回。
队伍启程。
计书宝回头望去，河马部落的木栅围墙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小石和其他被救的鬣狗部落幸存者站在人群最前面，用力挥手。
（内心）“一定要回来……带着力量回来。”
前往狼部落的路，与上次计书宝和离珩急行时不同。迎亲队伍走的是更平缓但绕远的“礼仪路线”，沿途经过几处四部落共有的猎场和祭祀点，像是在宣示这次联姻的正当性与公开性。
路上，磐石向阿月介绍狼部落的风俗习惯，而雷电芽衣则时不时找计书宝交谈——大多是关于山鬼的记忆碎片。
“你说你梦见他手握兽骨月牙饰物？”芽衣若有所思，“那是狼部落古老的定情信物，只有圣地的守护者一脉才有资格制作与赠与。山鬼当年……应该也有一枚。”
“他称呼‘小月亮’，”计书宝说，“那应该是他对烈山姐姐的爱称吧？”
芽衣点头：“烈月的名字，在古语中就是‘照亮黑夜的月亮’。她曾是狼部落最耀眼的女性，不仅美丽，还是当时最强的女战士之一。山鬼则是从外部落来的圣地守护者候选人……”
她讲述了一段被时间尘封的往事。
百年前，狼部落的圣地遭遇未知力量侵蚀，当时的守护者重伤垂危。为延续传承，部落从附属部落中选拔有天赋的少年，山鬼就是其中之一。
“他来自一个早已消亡的小部落，沉默寡言，但对自然力量的感应异常敏锐。”芽衣说，“在圣地训练期间，他与当时负责护卫圣地的烈月相识。两人从竞争对手到惺惺相惜，再到暗生情愫……但圣地的守护者，按规定必须保持独身，将一生奉献给圣地与部落。”
计书宝明白了：“所以他们的感情不被允许？”
“不仅如此，”芽衣叹息，“当时狼部落正与一个强大敌人作战，急需与另一个大部落联姻结盟。烈月作为首领长女，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山鬼为什么离开？”
“圣地危机加剧，古老英灵指示，需要一种只存在于北方极寒之地的‘冰心草’来净化侵蚀。山鬼主动请缨，一去就是三年。当他带着冰心草回来时，烈月已经在一场保卫部落的战斗中重伤身亡，而联姻计划也因此告吹。”
计书宝心中一震：“所以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甚至连葬礼都没赶上。”芽衣说，“烈月下葬后，山鬼将自己关在圣地三年，再出来时，已完全变了一个人。后来他成为守护者，一生未娶，直到二十年前在对抗侵蚀的战斗中殒落，执念却留在了圣地。”
（内心）“原来如此……跨越百年的遗憾与愧疚。‘小月亮，对不起’，这句话他憋了一辈子。”
计书宝忽然有些同情那个梦中的青色身影。
“烈风的故事，与山鬼有相似之处。”芽衣话锋一转，“他爱上的女战士，也是在一次外出任务中牺牲，而他因为守卫圣地无法随行。等他接到消息赶去，只来得及带回她的遗体。”
“所以他恨圣地的职责？”
“不，他恨的是自己。”芽衣看向队伍前方阿月的背影，“就像山鬼一样。而这种恨，有时会转嫁给命运安排的替代者。”
计书宝心头一沉。
五天后，狼部落的领地出现在眼前。
与河马部落的河畔平原不同，狼部落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木屋石屋沿着山势分布，外围是高达三丈的木石混合围墙，墙头插着绘有狼头图腾的旗帜。
最大的不同是气氛——河马部落平和安逸，狼部落则肃杀冷硬。就连门口的守卫战士，眼神都锐利如刀。
队伍抵达时，烈山亲自率众迎接。
“欢迎，河马部落的明珠。”烈山对阿月行礼，礼数周全但缺乏温度，“一路辛苦。烈风正在圣地执行净化仪式，稍后会来见你。”
阿月得体回礼：“感谢烈山首领。能嫁入狼部落，是我的荣幸。”
场面话说完，烈山看向计书宝，眼神深邃：“计书宝巫师，我们又见面了。狼部落为你准备了专门的居所，就在圣地附近的巫师区。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内心）“想要的答案……也包括山鬼的执念吗？”计书宝恭敬回应，“感谢首领关照。”
进入部落后，阿月被带去专为新娘准备的“月屋”——一栋独立的小木屋，由几位年长女性照料。而计书宝则被雷电芽衣带往巫师区。
途中，他们经过一片训练场。场中，一名高大的青年正在练习射箭。
他赤裸上身，肌肉线条分明，背上有一道从肩胛延伸至腰际的狰狞疤痕。箭矢离弦，正中百步外的靶心，箭尾震颤不休。
“那就是烈风。”芽衣低声道。
计书宝仔细看去。烈风的面容刚毅，剑眉星目，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的眼神冰冷，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他们这些新来的。
“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他曾经很开朗，”芽衣说，“直到三年前那件事。现在，他除了训练和圣地职责，几乎不与人交流。”
正说着，烈风似乎感应到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计书宝，停顿了一瞬——计书宝感到体内山鬼的执念微微悸动——然后落在芽衣身上，点头致意，便继续练习。
（内心）“他刚才……感觉到了什么？”
巫师区位于部落西侧，靠近圣地的山脚下。计书宝的木屋虽小但齐全，有卧室、储藏室，甚至还有个简陋的制药工作台。
“从明天开始，会有专门的巫师教导你基础知识。”芽衣说，“晚上别乱跑，狼部落的夜晚……不太平。”
“因为圣地侵蚀？”
芽衣点头：“最近侵蚀有加剧迹象。烈风每天执行的净化仪式，就是为此。好了，你先休息。明天我会带你去见烈山首领，讨论你在狼部落的具体职责。”
芽衣离开后，计书宝躺在陌生的床铺上，望着木屋顶。
山鬼的执念在体内轻轻涌动，像潮汐般规律。他闭上眼，试图主动沟通。
（内心）“老鬼，我们到狼部落了。你的小月亮曾经生活的地方……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回应。
但计书宝能感觉到，那份执念正吸收着周围的气息——圣地古老的力量，狼部落战士的血气，还有……某种深藏的悲伤。
当晚，计书宝被一阵歌声惊醒。
是女子的歌声，清冷哀婉，从圣地方向传来。歌词是古老的语言，计书宝听不懂，但旋律中的悲伤却直击心灵。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圣地的山林。
月光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山崖边，青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
（内心）“山鬼记忆中的烈月？”
但下一刻，那身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计书宝揉了揉眼睛，怀疑是梦境或幻觉。但体内山鬼的执念却异常活跃，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渴望。
（内心）“你想见她……即使只是幻影？”
执念沉默，但计书宝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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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计书宝在芽衣的引领下正式拜见烈山，并见到了狼部落的大巫师——一位白发苍苍、脸上布满刺青皱纹的老者，名叫苍骨。
“你的情况很特殊，”苍骨巫师用枯瘦的手指按在计书宝额头，闭目感应，“英灵执念深植灵魂，几乎成为第二颗心脏。强行剥离会伤及根本，放任不管则迟早被其同化。”
“有办法控制吗？”计书宝急切地问。
“学习真正的巫术，强化你自己的灵魂与意志。”苍骨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但时间不多了。圣地侵蚀正在加速，我们需要所有能用的力量。包括……你身上这份。”
烈山接话：“计书宝，狼部落愿意倾囊相授，助你掌控力量。作为交换，我们希望你能协助圣地的净化工作，并研究山鬼执念与圣地侵蚀的关联——我们怀疑，二者同源。”
（内心）“果然有条件……”计书宝点头，“我尽力。”
离开首领大屋后，芽衣带计书宝熟悉部落布局。途中，他们遇到了烈风。
这次他穿着正式，显然是刚从什么仪式中回来。看到计书宝，他主动走了过来。
“你就是河马部落来的巫师？”烈风的声音低沉，语气平淡，“父亲说你身上有古老英灵的力量。”
“算是吧。”计书宝谨慎回答。
烈风打量他片刻，忽然说：“昨晚，圣地边缘出现了异常灵光。是你引起的？”
计书宝心里一紧：“我不知道……”
“那股气息很熟悉，”烈风的眼神变得锐利，“像百年前的某位守护者。你……梦见过什么？”
（内心）“他感觉到了山鬼的存在！”计书宝犹豫了一下，决定部分坦白，“我梦见过一个青色长发的男子，站在山崖边，手握兽骨月牙饰物，望着圣地方向。”
烈风的瞳孔微微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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