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晨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寸寸撕开笼罩在镇子上空的灰败夜幕。
破庙前的蚁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密集。
那座由无数蚂蚁衔来的碎土堆成的小丘,经过一夜的风露,竟已凝固成型,轮廓愈发清晰。
它不再是松散的土堆,而是一块无字的土碑,沉默而固执地立在庙门前,仿佛在为某个逝去的时代守灵。
碑前,老香头依旧跪着,身披粗劣的麻衣,头缠白布,已是第三日了。
他的嘴唇干裂如焦土,双眼深陷,唯有那份执拗的神采,比庙里的残烛还要明亮。
那双被劣绅的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指骨森然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三根早已熄灭的残香,香头深陷掌心,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不远处,小桃娘瘦小的身影穿梭在晨雾弥漫的巷弄里。
她怀里抱着一只半人高的纸马,挨家挨户地敲门。
门扉开启,递出来的不是铜钱,而是一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炭笔写着“谢”字。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谢信”塞进纸马腹中,郑重其事地道谢,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更多的孩童则从家中跑出,手里拿着自己连夜折好的、形态各异的纸马,争先恐后地奔向破庙。
他们在土碑前,用火石点燃纸马,火光映照着他们稚嫩而虔诚的脸庞。
火焰升腾,纸马化作灰烬,一股股微弱却纯粹的意念,如肉眼不可见的溪流,涓涓汇入破庙。
这一切,都被小院中的陈九尽收眼底。
他的灵域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整个小镇,清晰地“看”到了每一缕意念的流向。
他看到了老香头残破身躯里燃烧的复仇之火与守护之念;看到了小桃娘收集“谢信”时那份纯粹的感恩之心;看到了孩童们焚烧纸马时那不掺杂任何私欲的祈愿。
一股前所未有的震动,在他心头轰然炸开。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们不是在拜神,更不是在求我……他们是在报恩。用自己的方式,报答那一夜的庇护之恩。”
他一招手,一滴墨汁从砚台飞出,悬于半空,化作一个身着儒衫的墨色小人——墨生。
“主人。”墨生躬身行礼。
“取金墨,立‘香火录’。”陈九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不是为了炫耀功德,而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种力量,他必须记录下每一份愿力的源头,弄清其本质。
墨生领命,取出一管封存的金色墨汁,研磨开来。
一卷空白竹简在桌上铺展,墨生手持狼毫,笔尖悬于简上,却并未落下。
下一刻,那笔尖竟如有了生命般,自行流淌起来,一行行细密的金色小字在竹简上浮现:
“三月初七,李寡妇焚马,愿其子高烧得退,此愿纯粹,为报恩。愿力三缕。”
“三月初九,孩童七人,焚纸马七匹,无所求,唯嬉戏与敬仰。此愿至纯,为赤诚。愿力合计十一缕。”
陈九的目光逐行扫过,心中那最后的迷雾豁然消散。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微弱如萤火的愿力,能够穿透“无运之墟”的规则,直达他的灵域。
因为它们足够“纯粹”。
不求长生不死,不求飞升成仙,更不求泼天富贵。
他们所求的,仅仅是一碗能救命的汤药,一夜能安睡的宁静,一份弱者抱团取暖的希望。
正是这份发自肺腑、不含贪欲的纯粹,让香火愿力拥有了撕裂法则的锋芒。
当夜,月上中天。
那尊纸仙老爷的泥像再次无声无息地“活”了过来,它踏出破庙,月华披身,如梦似幻。
它不再是单纯地巡视,而是走到镇子外那些龟裂的旱田边。
只见它轻轻抬手,点点灵光从其指尖洒落,化作甘美的灵露,精准地滋润着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下雨了!是灵露!纸仙老爷赐雨啦!”守夜的农夫最先发现,他激动地跪倒在地,疯狂叩首,声音因狂喜而颤抖。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全镇,无数百姓奔走相告,跪地朝拜,更多的香火愿力,如百川归海,汹涌而来。
陈九识海中,那久无动静的金色书页猛地一震,一行崭新的提示灼灼生辉:
“香火凝识,可升‘庇佑之格’。解锁神通‘显化三刻’——每日可凭香火之力,显化真身三刻时(约四十五分钟)。可施展散灵露、送汤药、驱邪祟等微末神迹。”
陈九沉吟片刻,这“显化三刻”看似时间短暂,却是一个质的飞跃,意味着他能更直接地干预现实。
他
“好,那就定个规矩——只帮扶急难,不贪图供奉。”
然而,这份悄然生长的希望,终究惊动了不速之客。
第三日清晨,一名身着玉白道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踏剑而来,悬停于小镇上空。
他正是玉衡山的当代行走,玉衡子。
他目光如电,一眼就看到了破庙前那诡异的蚁群阵法和那座无字土碑。
“妖物惑众,亵渎神明!”玉衡子勃然大怒,眼中寒光爆射。
他并指如剑,高举向天,口中念念有词,天际隐有雷鸣之声响应,一道煌煌天雷即将劈下。
就在雷光将落未落之际,玉衡子的心神猛地一颤,眼前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仿佛看到自己还是个年幼的道童时,在祖师像前立下的大宏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童浮现在他识海,用温和而失望的声音轻声问他:“你当年立誓,愿以毕生所学,护佑黎庶,为何今日,却要亲手打碎他们最后的希望?”
那句质问如晨钟暮鼓,狠狠敲击在他的道心之上。
玉衡子高举的手臂僵在了半空,汇聚的雷光最终缓缓消散。
他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背影中透着一股难言的苍凉。
他没有落下天雷,却对身后的弟子冷声下令:“立碑!告之全镇,此地不洁,妖氛滋生,禁绝香火三月,违者以惑众论处!”
弟子领命而去,很快,一块由玉衡山亲立的石碑,带着凛然的法力威压,竖立在了镇口。
玉衡子转身离去,再未回头看一眼那座破庙。
陈九在院中得知此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禁香?禁得了地面,难道还禁得了地下么?”他冷笑一声,“那就让这香火……从地底走!”
话音落下,他灵域之力如水银泻地般涌出,精准地渗透到破庙的地底。
那里,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藤婆根须,在他的意志下猛然苏醒。
无数细密的根须如地龙翻身,疯狂生长,暗中连通了破庙地底与镇上每一户人家最虔诚的信徒的庭院。
次日,百姓们惊恐而又狂喜地发现,他们昨日供奉在香炉中的香灰,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凝聚重组成一根根细小的土香。
这些土香无火自燃,升起的烟气笔直地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神迹!这是纸仙老爷更大的神迹!
当夜,纸仙老爷再次踏出破庙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蠕动起来。
无数墨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在他身前交织铺展,形成一条平坦而柔软的“藤路”,仿佛一张迎接神明降临的红毯。
“老爷,您有轿子啦!”小桃娘远远看见,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
陈九立于院中,手中那盏从不离身的蓝色油灯,灯火微微摇晃,映得他神情莫测。
他遥遥望向破庙的方向,那里,香火愿力正通过地下的根须网络,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比之前强盛了十倍不止。
他轻声低语,仿佛在对那泥像说,又像在对自己说:“你们信的,从来不是我这个虚无缥缈的‘纸仙’……而是你们自己那份不愿屈服的希望。”
言毕,他抬起手指,对着破庙的方向,遥遥一点。
刹那间,灵域之力裹挟着他的一缕神念,如惊雷般涌入破庙。
那尊盘坐的泥像眉心处,一点微弱的金光骤然暴涨,亮如星辰!
与此同时,陈九的识海中,金色书页再次翻动,显现出前所未有的信息:
“香火成道,解锁终极权限‘神格代行’:可以神念为引,令点化之灵,短暂承载‘信众所愿’,代行神职之事。”
几乎在同一时刻,破庙之中,那尊泥像的双目猛地亮起两点金芒,不再是呆滞的泥胎,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威严。
它缓缓地、以一种绝非人力能及的流畅姿态,转过了身。
它的脸,不再朝向庙门,而是精准地转向了陈九所在的小院方向。
在朦胧的月色下,这尊被赋予了“神格”的泥像,隔着重重屋檐,对着它的创造者,遥遥一拜。
这一拜之后,它重新盘坐,双目中的金光却未熄灭,反而愈发明亮。
那光芒中,仿佛倒映着整个镇子无数张虔诚的脸孔,承载着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卑微心愿。
一股无形的气机,以泥像为中心,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愿力的接收器,更像是一个即将发出号令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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