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那股如同实质、叫人心神难安的阴冷煞气仍在,它盘踞在黑暗最底处,像头蛰伏的巨兽。
北忘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惊涛,将那巨大的疑问同震撼死死按在心底。
他晓得,眼下绝非探究南灵隐秘的好时机,这矿洞深处藏着的凶险远超所想,必得从长计议。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声气恢复平稳,看向南灵,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有一丝他自家都未觉察的小心:
“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
南灵没什么表示,既未点头,也未发问,只默然转过身,跟在他身后,顺着来路向洞外行去。
回镇子的道上,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照着死寂的赤砂镇,更添几分荒凉。
北忘沉默走在前头,心思却如沸水般翻腾。
他不时用眼角余光,极隐蔽地打量身旁这个与他并肩而行的姑娘。
她仍是那副样子,面无表情,眼神空茫,周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瞧着柔弱无害的姑娘,方才在矿洞中,用那轻描淡写、近乎儿戏的一指,轻易救了他。
这绝非他认得的任何玄门正道、乃至旁门左道的手段!
她究竟是甚么人?或者说……她,当真算是“人”么?
这念头让北忘心底泛上一丝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遇上从未有之“谜”的浓重好奇同探究心。
回到镇长家那间依旧昏暗的花厅,老镇长同几名镇老正焦灼等候。
见两人平安归来,他们都松口气,可看到北忘沉凝的脸色,心又提了起来。
北忘未提南灵那匪夷所思的出手,只将洞内遭遇地僵、以及自家的判断告知众人。
“……那矿洞深处的阴煞之气,已然成势,且极凶戾。”
北忘的声气低沉严肃,“那些尸变的矿工,并非简单的起尸,而是被此地浓郁的阴煞侵染,化成了‘地僵’。只要源头煞气不除,纵使我们暂清了现有的,怕也还有新的地僵不断生出。”
他看向脸色惨白的老镇长:“寻常的朱砂、黑狗血,对此等层次的煞气效用甚微。如今之计,必得寻到煞气凝聚的核心所在,并备下更专门、更强力的法器同仪轨,设法将其封镇,或者……引导化解。在此以前,绝不可再让人靠近矿洞。”
老镇长闻言,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稳,被旁人扶住。他声气发颤:“一……一切但凭北师傅和林姑娘做主!需用何物,尽管吩咐!只求……只求救救我们赤砂镇啊!”
北忘点了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需一处清净地方备下所需物事,也得好生推演煞气核心的可能方位。还请镇长安排一处僻静住所。”
“有有有!”镇长连忙应道,“镇子东头有个空着的小院,还算干净僻静,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出来!两位高人便暂在那里歇脚,需用甚么,随时差人来说一声便是!”
很快,北忘和南灵被引到了镇东头的一座小院。
院子不大,只两三间屋舍,虽简陋,但确还算整洁,与镇子当中那压抑的气氛相比,此处显得清静许多。
镇长特意将两人安排在相邻的屋子,美其名曰“便宜商议要事”。
北忘明白,这既是方便,也是一种无形的牵制和对南灵的不全然信任下的安排。
他看了一眼南灵,见她并无表示,便也默许了。
夜色渐深,小院中一片寂静。
北忘在自家房内,就着油灯光亮,仔细检视随身带的符纸、铜钱等法器,眉头紧锁,脑子里不停回放着矿洞中那叫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内,南灵只静静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一尊没魂灵的玉像。
夜色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了赤砂镇的天穹,最后一丝天光被吞没,只余下死寂与黑暗中零星闪烁的、带着惶惧的灯火。
镇东头那座临时安置的小院,更是静得只闻夜风吹过破旧窗棂的细微呜咽。
北忘手中拿着一块软麂皮,正无意识地、一遍遍擦拭那串随他多年的老铜铃。
铃身早被擦得锃亮,在灯下泛着温润光泽,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歇,仿佛这重复举动能助他理清纷乱心绪。
他的心思,实难平静。
南灵那道纤细、沉默、总带着一股疏离气的身影,尤其是今日在矿洞中,她抬起手指、轻轻一划的景象,如同烙痕般,在他脑中不受控地反复重现,每个细微处都清楚得叫人心惊。
她到底是何来历?是某个隐世不出的古老传承的弟子?还是……根本就不是“人”?
这念头让北忘觉着一阵莫名的寒意,握着铜铃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回想竹林初遇时她异于常人的平静,想起她面对精怪迷障同亡魂时的漠然,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却又变得愈发迷雾重重。
而与此同时,仅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南灵甚至未点油灯。
她就那么静静坐在冰凉的床沿,身形融进屋子的黑暗里,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在她苍白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她对北忘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毫无觉察,也并不挂心。
无论是凶险的地僵,北忘繁复的打斗,还是自家那瞧着惊世骇俗的一指,都只是“规矩”运行的一部分,不该有心绪,偏好,而是持着绝对的冷静同维系好“规矩”。
夜更深了。
北忘房中的灯火终是熄了,但他注定难以安眠。
而南灵,依旧在黑暗中静坐,仿佛能这般坐到地老天荒,候着下一个需被“拨正”的事端发生。
喜欢阴司契,人间路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阴司契,人间路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