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青石板路冰冷而湿滑,带着岁月沉淀的死寂。
灰色的浓雾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将整座小镇吞入腹中,视线所及不过三五米,再远处便是幢幢模糊的黑影,如同墓碑般林立。
空气里那股腐朽木头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仿佛在宣告这里是生者绝迹的禁地。
这是一座民国风格的小镇,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雕花木窗紧闭,门楣上挂着的不是寻常的店招,而是一盏盏惨白色的灯笼。
灯笼上用墨笔写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笔锋扭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街上并非空无一人。
一些穿着老旧服饰的行人,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游荡着,他们的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行走的躯壳。
祁诀体内的玉牒在此刻发出剧烈的震颤,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玉牒之上,那黑白分明的阴阳双莲自行浮现,莲瓣急速旋转,荡开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涟和涟漪,抵御着一股无形的、试图渗透他神魂的力量。
那是一种抹除之力,冰冷、无情,要将他存在的痕迹从根源上刮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微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脸色苍白如纸。
“他们在哭……”她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惊恐,“我听到了,是这座城里所有人的哭声!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记忆……全都被人从魂魄里硬生生刮掉了,只留下一个编号,一个代号……”
她的手指猛地指向街角一家挂着“万物典当”招牌的铺子。
透过蒙尘的橱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陈列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排排、一列列,足有上百枚锈迹斑斑的铜质姓名牌。
每一个姓名牌下方,都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待销户”。
一股寒意从祁诀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里不是遗忘之所,而是记忆的刑场。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身旁的影微,那由影子凝聚而成的少女,悄无声息地化作一袭繁复华丽的黑纱长裙,披在了他的身上。
冰冷的触感如同第二层皮肤,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在说谎——你说你能救所有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祁诀玉牒上旋转的双莲光芒骤然暗淡了一分。
他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自我怀疑涌了上来,仿佛他曾许下的每一个宏愿,都变成了此刻束缚他的枷锁。
“我在说谎——你说你从不后悔。”
玉牒的光芒再暗一分。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那些无法挽回的牺牲,那些因他而起的变故,如同一根根尖刺,扎进他的道心。
“我在说谎——你说你不怕背叛。”
当这第三句话响起时,祁诀玉牒的光芒彻底熄灭,完全隐匿于他的体内,连带着那抵抗抹除力场的双莲也消失无踪。
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十倍、百倍地作用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的神魂碾成齑粉。
影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冰冷:“这便是无归城的第一重考验,‘问心’。若连自己都无法坚信,你凭什么让众生信你?”
就在祁诀承受着巨大压力,几乎要跪倒在地时,他面前的灰雾中,缓缓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
是那个在忘川渡口遇到的老镜匠。
他的身形比之前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碎裂。
老镜匠颤巍巍地递过来一支笔,一支笔杆布满裂痕、笔锋已经断掉的残笔。
“破众生相,非是让你成神成佛,受万民景仰……”老镜匠的声音空灵而悠远,“而是让天下人,不信你所说之真,不解你所行之事,甚至视你为魔……却仍愿舍命随你而行。孩子,拿着它,去写你自己的‘律令’吧。”
话音刚落,老镜匠的身躯再也无法维持,轰然碎裂成亿万片镜光尘埃,被灰雾一卷,消散得无影无踪。
祁诀握紧了手中的断笔,那股碾压神魂的力量似乎被这支笔隔绝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的动摇与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多谢指点。”他对着镜尘消散的方向,轻声说道。
城中心,一座高耸的钟楼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地标。
钟楼之下,设有一处登记台。
一名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登记员”端坐案前,他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甚至比周围的灰雾还要刺骨。
他的手中,握着一支鲜红如血的朱笔,正在一本厚重如山、由未知兽皮制成的巨册上勾画着什么。
祁诀将那枚从当铺“借”来的,刻着“陈阿婆”的姓名牌,放在了案上。
登记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抬头。
面具之下,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向上咧开的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新来的?”他的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尖锐刺耳,“第七等罪籍,不错。”
他从巨册旁拿起一枚空白的木牌,朱笔一挥,一个血色的“柒”字烙印其上,随手丢给祁诀。
“你的任务,三日之内,去焚名炉,将那三百枚‘待销户’的残名,尽数焚毁。完成,则罪籍消一等。失败……”他咧嘴一笑,“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那里。”
“正好,新一批残名堆积如山,省得我亲自动手了。”他语气中的轻蔑与残忍,不加掩饰。
祁诀接过木牌,一言不发,转身走向登记处侧后方。
那里,一座巨大的青铜香炉正熊熊燃烧,炉口上方,怨气、死气、绝望之气交织成黑色的华盖。
这便是焚名炉,一座专门焚毁记忆与存在的熔炉。
炉边,堆放着近三百枚锈蚀的姓名牌,与当铺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然而,祁诀在炉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将任何一枚姓名牌投入火焰,反而取出了自己那枚刚刚隐匿光芒的玉牒。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玉牒之上。
以血为墨,他将那三百枚姓名牌上的名字,一个一个,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拓印在玉牒的空白之处。
每拓印一个名字,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最后一个名字“李铁牛”落下时,祁诀已是嘴唇发白,但他眼中却神光湛然。
他手持玉牒,对着那座焚名炉,口中念念有词。
这一次,他催动的并非是净化怨念的【净心咒】,而是将其彻底反向施为——不是净化,而是归还!
“我以功德为引,敕令真名归位!”
随着他一声低喝,玉牒之上,三百个血色名字同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那熊熊燃烧的焚名炉剧烈一震,炉中翻滚的不再是怨毒的黑炎,而是一朵又一朵纯净的金色莲花,争相绽放!
金莲盛开的瞬间,街道上,一个蹒跚前行的老妇人猛然停住脚步,空洞的双眼瞬间被泪水填满。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捶打着地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叫陈阿婆!我不是编号‘丙柒肆’!我儿子……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啊!”
随着她的哭声,一道肉眼可见的乳白色功德之光从她身上升起,没入祁诀的玉牒。
【功德+150】
玉牒上,那沉寂的阴阳双莲虚影,微微膨胀了一圈。
一时间,城中各处,一个又一个恢复了记忆的居民跪地痛哭,绝望的死城,竟在这一刻响起了人性的悲鸣。
当!当!当!
钟楼之上,急促而愤怒的钟声骤然鸣响,声波如刀,震得整座无归城都在颤抖。
登记员猛地站起,一把撕下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让祁诀瞳孔猛缩的脸——那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张由六道诡异纹路构成的脸皮,其气息与他的玉牒同出一源!
“竖子!你竟敢篡改阎王名册?!”登记员,或者说,这张六纹脸皮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手中的朱笔红光大盛,瞬间化作一柄三尺长的血色长剑,剑尖遥遥指向祁诀:“此乃阎王律令,违者,魂飞魄散!”
祁诀不退反进,他一把抱起身旁一个刚刚恢复记忆、正抱着他裤腿瑟瑟发抖的孩童,将他挡在自己身前。
他身上由影微所化的黑纱长裙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衬得他此刻宛若一尊行于世间的魔神。
“律令若只为抹杀存在的痕迹,践踏生灵的记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钟楼广场,“那我今日所为,便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功德!”
话音未落,沈微惊恐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祁诀……我‘看见’了!我看见那支笔的根源了——它上面沾染的因果线,写的……是活人的名字!”
一语惊醒梦中人!
祁诀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所以……无归城的根本,不是管死人,而是……吞活魂?!
那柄由朱笔所化的血色长剑,挟带着无边怒火与律令之威,已然撕裂了灰雾,怒斩而下!
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祁诀的嘴角,却缓缓扬起了一抹冰冷而疯狂的笑意。
“这次……该我来改剧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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