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底的泥土松动时,我正把魂晶贴在耳侧。
它微鸣着,像有细针在皮肤下轻轻颤动。远处火光停在裂谷入口,没有再靠近,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放弃。三长老的人擅长围猎,惯用毒烟和伏兵一点点耗死逃亡者。这片地沟能藏一时,但只要他们放出寻踪蛊,不出半炷香就会找到这里。
我撑着石壁站起来,左腿伤口又被碎石划开一道,血顺着脚踝流进鞋底。低头看了眼,布条早被泥水浸透,黏在皮肉上发黑。不能再拖了。
魂晶突然一烫,我立刻伏低身子。几乎同时,上方岩台传来衣料摩擦声——是刚才那个偷袭未遂的少年,他还趴在那儿,手里攥着匕首,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方向。
我没动,也没抬头。只是慢慢将短刃插回腰间,空出的手摸向内袋,确认魂晶还在。
他迟疑了几息,终于从高处滑下来,落地时踉了一下,却还是朝我走来。距离近了我才看清他的脸:很年轻,脸上没烙印,嘴唇干裂,右耳缺了一小块。他盯着我,声音压得很低:“姐姐……他们分两路,东边快封死了。”
我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去看过。”他喘着气,“火把绕到山脊背面去了,至少二十人。你出不去。”
他说完就咳起来,肩头抖得厉害。我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有道新伤,血还没止。
身后裂谷深处雾气翻涌,风带着焦苦味刮过脸颊。时间不多了。
“其他人呢?”我问。
“在前面干河床等你。”他抹了把嘴,“四个都到了,带了药草和水囊。”
我点头,迅速解下外袍塞进他怀里:“你马上去接应他们,让他们往北绕行,别走旧道。”
他没接,反而把包袱抢过去:“姐姐走!我穿你外袍,扮成你模样!”
我猛地抓住他手腕:“你说什么?”
他已经动手换衣服,动作极快。“他们认的是你身上的气息,还有这把刀。”他指了指我腰间的短刃,“我跑得比你快,也能引开他们。”
“胡闹!”我一把拽住他衣领,“你现在回去还能活!”
他忽然笑了,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你答应过我的。若我能活到明日,就给我一个名字。”
我喉咙一紧。
他说完转身就跑,披着我的外袍冲向岔道口。几步之后又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握剑的姿势——那是我们之前教流民防身的动作。
下一瞬,他放声大喊:“我在这儿!魂晶在我身上!”
声音在谷中炸开,远处火光立刻骚动起来。追兵调转方向,数支火把朝着他奔去。我站在原地,手指抠进掌心,指甲断裂也不觉得疼。
一名流民从侧方冲出来,死死抱住我胳膊:“不能去!他替你死,你不能再送!”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
少年已经跑出十几丈,脚步不稳却被一块石头绊倒。他摔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回头望了一眼。隔着浓雾和跳跃的火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传过来。
但我读懂了那句话。
*姐姐……要好好活。*
追兵的怒吼声越来越近,刀锋砍进土里的闷响接连不断。他没有再跑,而是抽出匕首,背靠岩壁站着,面对围上来的敌人。
我被人拖着后退,钻进另一条隐蔽小径。泥地湿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有人扶着我走,嘴里说着什么,我听不清。
直到火光彻底消失在雾中,直到耳边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呼吸。
我在一处塌陷的土坡前停下,靠着石堆慢慢蹲下。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深处的钝痛。手伸进内袋,魂晶还在,温度比之前更高了些,仿佛吸收了刚才那一幕的热度。
我闭上眼,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不是雨。
我睁开眼,抬手抹过眼角,指尖沾了湿意。
“从今往后……”我低声说,“你叫‘念安’。”
风卷着灰烬吹过荒原,远处山脊上的火把渐渐远去,汇成一条移动的红线。我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找我了。念安用命换来的这段时间足够我抵达废弃矿洞,也足够让我活下去。
但我不能现在就去。
矿洞是最后的退路,一旦进入就不能轻易离开。里面没有补给,也没有退路。我现在需要药,需要止血的草根,需要干净的布条。流民们带出来的那些东西,此刻全在念安没能送出的包袱里。
身旁的流民递来水囊,我摇摇头。他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站在我身后,替我望着来路。
天快亮了。
东方泛起青灰色,照在荒原上,映出一片片龟裂的焦土。我扶着石堆站起来,腿还在流血,但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短刃还在腰间,刀柄沾了泥,握上去有些打滑。
“往西三里有个破庙。”流民忽然开口,“以前拾荒的人躲雨用的,没人去。”
我点头:“带路。”
我们开始前行。速度很慢,每一步都在消耗仅存的力气。魂晶贴着胸口,跳动的频率逐渐平稳,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它不再预警,也不再发烫,仿佛刚才那一场生死与它无关。
可我知道它记得。
就像我记得那个瘦弱的身影,举着匕首站在火光里,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荒原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散了身后残留的血腥气。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歪斜的木门,挂在半塌的墙头上,随风轻轻晃动。
破庙到了。
流民停下脚步:“我就送到这儿。”
我看了他一眼:“你不怕留下痕迹?”
“怕。”他低头整理了下衣袖,“可我也怕你死在路上。”
他说完转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我站在庙门口,伸手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灰尘簌簌落下。屋内空荡,只有角落堆着些干草,地上散落着几片碎陶。我走进去,反手将门虚掩,靠在墙边缓缓滑坐下去。
从内袋取出魂晶,放在掌心。
它安静地躺着,表面纹路与短刃上的莲纹完全一致。我用拇指擦了擦它的边缘,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晶体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利器划上去的符号。
我不认识这个符号。
但当我把魂晶翻转过来,对着微弱的光时,那道刻痕投下的影子,竟与面具男子手中玉簪上的纹路,隐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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