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府衙内,西院一间临时收拾出的厢房里。
陆昭赤着上身靠在一张圈椅里,胸背缠绕的雪白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迹。
“别动!”
春杏一声低喝,她正半跪在圈椅旁。指尖捻着银勺刮起一层色泽暗红的粘稠药膏。膏体散发着奇异味道,细看里面凝着星星点点的深红碎末和半透明的碎粒。
涂在陆昭身上的药膏仿佛有生命。初敷上时是刺骨冰凉。眨眼间,那冰凉深处透出一种灼烫的麻刺感,如同细微的电芒瞬间蹿入肌理。
紧接着,一股沛然蓬勃的生机如同地底的暗流,钻进了伤口深处。仿佛无数微小的触手正贪婪地吸附着那些腐败发炎的组织。
那钻心的灼痒竟真在几个呼吸间就开始明显消退,转化为新肉生长的舒泰暖意。这感觉太过奇特,那初时的冰火交加让陆昭差点叫出声,随后生发的暖流却又让他忍不住想舒展身体。
他忍不住抬眼,目光落在春杏专注沉稳的手指上,又似乎想穿透紧闭的房门,去寻找那配出这奇药的人。
“这药……是?”陆昭声音惊奇。
“回陆大少爷的话,”春杏手下不停,将那层暗红膏脂仔细涂抹均匀,“是郑姨娘用那西滩荒地上发现的‘火生草’熬炼为主材,取其根胶为主髓,又配了几味辅药调性熬成的。”
“姨娘试了好多回,说这草天生就能‘吸腐拔脓、活血生机’,最是霸道神奇。比那些寻常的伤药灵验多了。
陆昭喉结动了动。那冰火交织的感觉,让他所有疑问都堵在喉咙口。
房门被推开,苏明远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陶罐,里面是新烫的米酒。看到陆昭正上药,他脚步一顿,目光在陆昭的肩背上停留了一瞬。
“陆兄弟受苦了。感觉如何?”苏明远拖了张椅子在陆昭对面坐下。
陆昭长长呼一口气,背靠回圈椅,被那神奇药效安抚住的肩背虽不敢全然放松,痛楚却也消了大半,他缓缓开口道:“捡回一条命。多谢苏大人收留……更要多谢郑姨娘这……这‘神草药膏’!他顿了顿,浓眉微抬,眼中是发自肺腑的钦佩。
“郑姨娘寻草炼药的本事,当真……像是得了天授!这火生草的药效霸道,闻所未闻!我走南闯北,见过多少奇药,这先冰后烫、立时拔腐的药力……当得一个‘神’字!”
“神?”苏明远似笑非笑。他探身拿起桌上一只瓷碗,从陶罐里倒出满满一碗温热的米酒,酒在油灯下荡漾着温暖的光晕,蒸汽氤氲了他的眉眼。
“我与她初见时的情景…”苏明远缓缓开口,眼光深邃,似乎望向远方那空气污浊的清韵阁……
甜腻浓郁的合欢香和劣质脂粉的呛人气息,让他窒息。丝竹软调中隐约传来妓女的娇笑和客人含混的调情。
然后,就撞见了她。
整个厅堂都是浮躁虚华的光影。唯独她,一语惊人吟诵出: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那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样子,如同在寺里参禅的专注,与周遭的放浪形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苏明远眸色骤然冰寒。他并非风流才子,亦非为红颜一掷千金之人,但那种污秽赤裸的目光粘在她身上……苏明远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蹿头顶。
“散落的天光,就由我慢慢陪你拾回……”苏明远的声音似一柄出鞘的刀,瞬间割断了喧嚣。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他。他缓步走出,目光扫过那清灵的脸,最终稳稳落在郑茗骤然抬起的秀眸上……
苏明远回忆中的喧嚣淡去……
温热的米酒落入喉中,带来一丝灼热的辛辣。苏明远眼中的光影明灭不定。他看向碗中热酒,透过正蒸腾而起的热气,看到另一个画面——
夜深时分的书房窗外。细雪无声飘落。窗纸透出晕黄孤灯。
窗棂之上映出郑茗纤细执拗的侧影。她伏在案头,肩背绷紧,正借着灯火小心翼翼地从一株通体赤红的小草上,刮取那些晶莹粘稠的根部胶质。刺鼻的焦土气与某种奇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皱着眉却目光灼灼,将那胶质滴入旁边沸腾的药水中,瞬间升起一股白烟。
郑茗专注而忘我的样子,如同在驯服一条灼人的火龙……
“医毒不分家,更不必说天地造化本就蕴生万物……她脑子里有很多新奇的想法,那日她袖中袭敌的木盒,也是她的新发明。”
苏明远放下酒碗,碗底轻叩在旧木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西滩荒地上的焦黑灰烬,旁人避之不及,她却能挖出这‘火生草’,还能把这看似粗砺霸道的东西,驯得温顺灵性,化为治伤的奇药。这身本事,是她夜夜挑灯苦读熬出来的。”
苏明远顿了顿,直视陆昭,“你以为这‘神草’是白捡的神力?那赤红草叶熬煮时能呛死人,根胶沾手麻痒刺骨,她都试过千百遍。”
苏明远停了一瞬,又开口道:“初见她时,她便能吟出“武周赋诗夺锦袍”,在廊州西滩焦土上,她能顶着灼伤找出这救命的‘火生草’。熬干了几大锅才得了你背上这一点‘玉脂’。”
陆昭沉默,他的手指抚过包扎着的伤口边缘。
一丝暖流在他胸口激荡开来。
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为习医制药能下的这等苦功夫,那气质绝非来自青楼的艳俗。让陆昭这个自诩刀口舔血的练家子都心惊。属于郑茗的专注与执着穿透皮肤晕染开来,似乎在这一刻烙进了陆昭心底。
他端起苏明远刚倒的酒,一口灌下:
“金陵陆家,盐、茶、丝绸,十六行省皆有分号。富甲天下不敢当,拔根汗毛也够让地方恶霸颤三颤!”陆昭的声音如金石铮鸣。
他手指握紧酒碗。冲天的杀意再也压抑不住,喷涌而出:
“家父陆震上月押一批新茶走水路,船至澶州忘忧谷,光天化日,三河帮的水鬼凿船劫杀。尸沉河底,沉的不只是茶叶……还有整整三箱金沙。那是我陆氏商行丝路三年所聚……是母亲的眼珠子。是留给我弟弟娶妻造屋的老本。”
酒碗在他掌心爆裂,碎陶片和残酒飞溅。
几块锋利的碎片深深扎入他掌心,殷红的血珠瞬间混着酒滴落在地。
“富可敌国有何用?护不住老爹,也护不住老娘在佛堂点了一辈子长明灯求来的平安。我兄弟二人,从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为了当什么狗屁富豪。是为了家里金银堆成山时,有这副骨头顶在爹娘前头!”陆昭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刀磨得再快,箭铸得再利,”陆昭抬起脸,任由血泪冲刷着刚毅的脸。
“找不到仇人的心窝在哪,有劲没处使,空恨啊!”
苏明远起身,手掌越过几案上的陶瓷碎渣,最终化为无比沉重的一拍,稳稳落在了陆昭搁在桌面的手背上。
陆昭的声音响起:
“苏大人!您的刀口指向哪里?我陆昭这把锈刀钝铁,愿舍家财万贯,为父报仇!”他沉静的声音,在那撕裂的血意之中,如同深渊底部回响的金石,破开满屋悲怆。
“澶州的天,该换日了!”苏明远迎着陆昭熔岩喷发般的目光,声音沉冷。
“魑魅魍魉,贪官污吏,江湖毒瘤……挡我前路——”
苏明远眸中寒光炸裂:“皆挫骨扬灰!”
陆昭的手攥紧了苏明远的手。血珠从两人指缝间挤出。
门外碎步慌乱,王婉晴纤影一晃倚在门框,手中紫檀食盒“哐当”落地,血燕参汤泼洒一地。她脸色惨白,目光惊恐地望向那两只鲜血淋漓却紧扣的手上:
“夫君!陆爷!这…这是怎么了?”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急促吸气强作镇定,像是想起什么,怯怯地压低声音:
“方才在库房后夹道…听见主簿对一个疤脸汉子说…今年‘护河费’涨了两成!银子今早已押送‘三河帮’老坛口了…还怕新来的官爷…手太硬…会坏了规矩……”
她眼底惊惧万分,一丝极寒的冷光转瞬即逝。
门框外,冷风呜咽。墙角的枯草,诡异地晃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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