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孙悟空被黄眉老妖的金铙困住,幸得二十八宿星官相助,亢金龙以独角钻出一丝缝隙,悟空化青烟脱身。他现出本相,只觉浑身燥热难当,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回头瞥见那金铙仍矗立殿中,金光灿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好大圣,也不与众神多言,掣出金箍棒,迎风一晃,碗口粗细,运足周身神力,叫声:“着!”照准那金铙奋力砸去!但听得“镗”的一声巨响,如同山崩地裂,那偌大一个金铙,竟被这一棒打得粉碎,化作千百块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金光顿敛,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众星官见大圣如此神力,尽皆骇然,齐声喝彩。
悟空打碎金铙,胸中恶气稍平,对众神拱手道:“有劳列位!且随老孙纵上云端,再议破妖之策!”说罢,与二十八宿、五方揭谛等众神,齐齐驾云而起,升在半空,观察妖洞动静。
却说那金铙破碎之声,惊天动地,早惊动了后洞中正饮酒作乐的黄眉老妖。这妖魔听得声响,知是金铙被破,又惊又怒,丢下酒杯,呼喊一众小妖:“小的们!取我披挂兵器来!那猴头竟敢破我宝贝!”众小妖慌忙取来一领淡黄袍子,一根短软狼牙棒。老妖披挂整齐,点起三百余名小妖,擂鼓摇旗,冲出洞府。
来至大殿之前,见金铙果然已成碎片,那猴王正与一群天神立在云端。黄眉老妖气得三尸神暴跳,用狼牙棒指着悟空骂道:“泼猴!你有多大本事,敢弄碎我的金铙!今日定叫你难逃公道!”
悟空按落云头,与众神降下,列开阵势。他见那妖王面如金纸,眼似铜铃,虽是人形,却带几分狞恶,便喝道:“你是何方妖孽?胆大包天,竟敢假充佛祖,设立假雷音,陷害我师!快报上名来,你孙爷爷棒下不打死无名之鬼!”
那妖王闻言,哈哈狂笑:“孙悟空!你且听真!我自幼修行,得了正果,号黄眉老佛!此处乃是我修行道场。你师徒若能胜得过我,我便饶你们西去,让你们成就正果;如若不能,将你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也!省得你们这般辛苦跋涉!”
悟空听罢,冷笑道:“妖精休得海口!偷来的锣鼓打不得响!你既敢夸口,快上来领棒!”那黄眉老佛也不答话,挥动短软狼牙棒,迎风一晃,也变得粗长,劈头便打。悟空举金箍棒相迎。两个就在这小雷音寺前,一场好杀:
棒是仙家铁,棍是妖魔兵。两个相逢真对手,往来解数实无穷。这个的如意棒准狠,那个的狼牙棒势凶。那三百小妖擂战鼓,一个个如狼似虎显威风。大圣施威喷彩雾,妖魔放屁荡黑风。喷彩雾,荡黑风,两个厮杀显神通。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材各用功。你来我往,斗经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那一旁二十八宿星官与五方揭谛见大圣久战不下,发一声喊,各挺兵器,一拥而上,把黄眉老妖团团围在中央,刀枪剑戟,如雨点般招呼过去。那黄眉老妖见了,全然不惧,哈哈大笑道:“来得好!正好让尔等见识佛爷手段!”只见他一只手舞动狼牙棒,架开悟空的金箍棒,另一只手迅疾往腰间一探,解下一条看似寻常的旧白布搭包儿,往空中一抛,口中念念有词。
说时迟,那时快,那搭包儿迎风便涨,袋口张开,犹如一个无底深洞,发出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悟空眼尖,瞥见那袋,心知不妙,急要抽身,却已不及!只听“滑喇”一声响亮,那搭包儿放出万道霞光,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罩定全场!
孙大圣、二十八宿并五方揭谛,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由己,一个个被吸入袋中!那黄眉老妖把手一招,搭包儿落下,轻轻一抖,袋口收紧,便将一众天神尽数装了去。他挎在肩上,洋洋得意,对众小妖道:“收兵!回洞!”众小妖个个欢然,敲得胜鼓,簇拥着老妖返回妖洞。
却说悟空与众神在那搭包儿内,黑漆漆不辨东西,挤作一团。初时只觉憋闷,挣扎不得。待到半夜,四下里寂静无声,想是那老妖与小妖都已睡下。悟空使个遁身法,从众神缝隙中脱出,又拔毫毛变作一把锋利小刀,割断捆缚众神的绳索。众神得脱,悄声商议。悟空道:“此宝厉害,不可力敌。趁此夜深,我等先救出师父师弟再说。”
众人悄悄摸出后洞,寻到关押之处。只见三藏、八戒、沙僧被捆得结实,丢在草堆上。悟空上前,割断绳索,低声道:“师父莫怕,弟子来也!”三藏见是悟空,又惊又喜。师徒几人不敢耽搁,由悟空与众神护着,蹑手蹑脚,溜出妖洞,寻了马匹行李,乘着夜色,急急离开了这险地。
一路不敢停歇,直走到东方发白,见身后并无追兵,方才在一处山坳里歇下。三藏惊魂未定,连声道:“悟空,多亏了你!只是那妖怪法宝厉害,如之奈何?”悟空道:“师父宽心,待天明老孙再想办法。”
岂料话音未落,只听得半空中一声大喝:“孙猴子!哪里走!”抬头一看,正是那黄眉老妖,驾着妖云,气势汹汹追赶而来!原来天明时分,小妖发现唐僧走脱,急忙报知老妖。老妖大怒,立刻追来。
悟空见状,对八戒沙僧道:“二位师弟,护住师父!我去会他!”纵身迎上。黄眉老妖骂道:“泼猴!竟敢偷走我口中之食!今日定不饶你!”挥棒便打。悟空举棒相迎。八戒、沙僧见师兄出战,也各掣兵器,上前助阵。黄眉老妖以一敌三,全无惧色,一根狼牙棒使得风雨不透,与三人斗在一处。这场厮杀,比昨日更显激烈:
大圣金箍棒法精,天蓬钉耙势猛。卷帘宝杖亦非凡,老妖狼牙鬼神惊。三般兵器绕妖王,妖王一根棒相迎。喊声震动山与岳,杀气弥漫天共地。来来往往,斗经三四十合,不分胜败。
斗到紧处,悟空眼观六路,瞥见那黄眉老妖一手对敌,另一手又暗暗向腰间摸去,心知他又要使那搭包儿!悟空吃过亏,岂能再蹈覆辙?急忙一个筋斗,纵上高空,口中喊道:“风紧!扯呼!”便要招呼八戒、沙僧退走。
奈何八戒、沙僧正斗得性起,未曾留意悟空呼喊,更未看见老妖动作。那黄眉老妖见悟空跳开,冷笑一声,故技重施,祭起旧白布搭包儿!“滑喇”一声,袋口张开,霞光万道!八戒、沙僧只觉一股巨力吸来,站立不稳,连人带兵器被吸入袋中!下方三藏看得分明,吓得魂飞魄散,也被小妖一拥而上,重新拿住。黄眉老妖收了搭包儿,擒了唐僧师徒,得胜回洞,不再理会空中的悟空。
悟空在云端看得真切,见师父师弟再次被擒,心中又急又恼,却又无可奈何。他独自立在云头,抓耳挠腮,暗想:“这泼怪法宝委实厉害!硬拼不得。如今师父师弟尽陷他手,如何是好?”正烦恼间,忽见前方祥光霭霭,瑞气千条,一位大和尚笑吟吟立于云路之中,但见他:
大耳横颐方面相,肩查腹满身躯胖。一腔春意喜盈盈,两眼秋波光荡荡。敞袖飘然福气多,芒鞋洒落精神壮。极乐场中第一尊,南无弥勒笑和尚。
悟空认得是东来佛祖弥勒尊者,连忙上前施礼道:“佛祖何往?”弥勒佛祖笑道:“悟空,认得我么?”
悟空道:“弟子失礼了,怎不认得!您是东来佛祖弥勒尊者。只是有一事不明,正要请教。那假雷音寺的黄眉老怪,假充佛祖,陷害我师,不知是何跟脚?他那搭包儿宝贝,端的厉害!”
弥勒佛祖笑道:“悟空,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那怪乃是我司磬的一个黄眉童儿。前日我赴元始天尊法会,留他在宫中看守。不料他竟偷了我的几件宝贝,走下界来,成精作怪。那搭包儿名唤‘后天人种袋’,那狼牙棒是个敲磬的槌儿。”
悟空闻言,嗔道:“好个佛祖!家法不严,让童儿下界为妖,该你个钤束不严的罪名!”弥勒道:“悟空,莫嚷。一则是我管教不严,二则也是你师徒魔障未完,故有此劫。今日我特来收他。”
悟空道:“既如此,如何降他?那袋子着实难对付。”弥勒道:“我在山坡下设一草庵,种一园瓜果。你去与他索战,许败不许胜,引他到我这瓜田里。你便变作一个大熟瓜,他到时必然口渴,定要瓜吃。我便将你变的那瓜与他吃下。你到他肚中,便可任意摆布他。那时我自有道理收他。”
悟空听罢,转嗔为喜道:“此计大妙!但恐那妖不肯来奈何?”弥勒道:“你只管去叫阵,我自有法力助你。”
悟空依计,重回小雷音寺山前,掣棒高叫:“泼怪!还我师父来!”那黄眉老妖得胜回来,正安排蒸煮唐僧,闻报悟空又来挑战,大怒,提棒出洞,骂道:“泼猴!不知死活!这次连你一并装去!”悟空也不多言,举棒迎战。斗不数合,悟空佯装力怯,虚晃一棒,转身就走,叫道:“好厉害!好厉害!老孙战你不过,去也!”驾云便走。
那妖王得胜,紧追不舍。悟空且战且走,引那妖王过了山头,忽见一片绿油油的瓜田,田边有个草庵,一个胖大老农正在庵前歇息。悟空落下云头,钻入瓜田不见。妖王赶到,不见悟空,只见满田西瓜滚瓜溜圆,又见那老农,便问道:“可曾见一个雷公嘴的和尚过去?”
老农起身道:“方才见个和尚钻入瓜田去了。大王莫非寻他?”妖王道:“正是。那是我对头。”
老农道:“既如此,大王歇歇脚,吃个瓜解渴,再寻不迟。”妖王正赶得口渴,便道:“瓜倒要吃,只是要个熟的。”老农笑道:“我这一园瓜都是熟的,待我摘个顶大的与大王。”便入田挑选,口中却默诵弥勒真言。
此时悟空已变作一个大熟瓜,混在瓜中。老农(弥勒所变)径直将悟空变的瓜抱起,双手递与妖王道:“大王,这个瓜保熟保甜。”那妖王接过,张口便咬。说时迟,那时快,悟空一骨碌钻入他咽喉之下,径至肚腹之中!
悟空入得肚里,便撒起酒疯来,拳打脚踢,揪肝盘肠,竖蜻蜓,翻跟头!那妖王疼得面黄唇白,满地打滚,只叫:“孙爷爷!饶命!饶命!”悟空在里叫道:“你张开口,等我出来!”
那妖王连忙张口。悟空恐那妖王反悔,便拔根毫毛,变作一条四十丈长的绳子,一头拴住妖王的心肝,一头自己拿在手里,这才从口中钻出半个身子。那妖王果然不甘,见悟空露头,便欲咬牙加害。悟空察觉,将绳子一扯,那妖王心痛难忍,哀嚎连连。悟空这才完全跳出,现了本相,掣棒要打。
旁边那老农(弥勒)早已现出佛祖本相,叫道:“悟空,莫伤他性命!”悟空止住棒。弥勒佛祖上前,解下那妖王腰间的人种袋,夺了狼牙棒,对那童儿道:“孽畜!还不现原形!”那黄眉老妖滚倒在地,现出本相,果然是个黄眉童子,战兢兢跪在弥勒面前,磕头礼拜。
弥勒佛祖将宝贝收在袖中,对悟空道:“悟空,此怪我带回去管教。你师徒磨难已过,可速速西行。”又对那童子喝道:“随我回山去者!”那童子唯唯诺诺。弥勒佛祖驾起祥云,带着童儿,径回兜率陀天去了。
悟空望空拜谢。然后回到妖洞,与师父师弟相见,备言前事。三藏感激不尽,师徒四人收拾停当,喂饱马匹,重新踏上了西行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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