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英姐，我们想好了。我俩决定去成都进修。”
今天是1969年的最后一天，办公室的窗户上蒙了一层白雾。曹兰英听到我们这样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俩准能同意。”她拍了拍手，眉眼间透出掩饰不住的高兴，“那我这就去和院领导说，早点走流程。”
话音刚落，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担架的吱呀声。
几个穿着厚棉衣的家属抬着一个男人从门口路过，男人脸色煞白，裤腿上全是血迹，脚踝处肿得老高，血顺着鞋口渗出来。
“外伤？骨折？”我下意识开口。
蓉蓉也跑出去看了一眼：“恐怕骨头戳破了皮，冬天血液循环慢，感染风险较低。先止血清创，再固定，估计得做小手术。”
我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说出了处理步骤。
曹兰英愣在一旁，目光在我们脸上来回扫了几遍，眼神里有着掩不住的惊讶。
“你们两个……”她轻轻叹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欣慰，“不仅内科的活熟练了，外科也掌握得这么快？看来这段下乡和轮岗，真是没白辛苦啊。”
我和蓉蓉相视一笑。
在响水沟那段日子里，病人什么症状都遇上了，我们早就被逼着硬着头皮上手，如今倒也成了磨炼。
一整天忙下来，医院的走廊依旧人来人往。
我和李祖德一组去查房。蓉蓉则坐在门诊，一连看了二十几个病人。
等到下班铃声响起时，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脱下白大褂，换上外套，和蓉蓉往医院门口走去。
结果刚下楼，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
“三姐！”
蓉蓉身子一僵，立刻循声看去。
那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腰间用布带系得紧紧的。
那张脸，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芳芳！”蓉蓉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跟着走过去。
确实好久没见四姨婆了！
听蓉蓉说，她年初刚结婚，这会儿果然比以前显得更沉稳些。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林凤吗？”蓉蓉紧紧攥着她的手。
芳芳笑了笑：“我是跟着志诚来的，刚调到安岳没多久。想着现在你差不多要下班，就来医院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碰上了。”
“妹夫没来吗？”蓉蓉环顾四周，又问。
“他还在上班呢。”芳芳摇摇头，“我就先过来找你了。姐，咱都好久没见了。”
我忍不住插话：“芳芳，你对象是什么人啊？”
芳芳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一亮，喊道：“小棠，好久不见！他在粮食局呢，听说和姐夫是一个单位的。”
“粮食局？”我和蓉蓉同时脱口而出。
这消息可真是意外。
四姨公也在粮食局？这我可不知道。
“是啊，才调过来不久，现在干得挺不错。”芳芳笑着说，“我们就住在粮食局的宿舍里。环境比林凤好多了。”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又问。
芳芳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我现在在妇联，负责妇女宣传和计划生育的相关工作。算是组织上的安排吧。”
“妇联？”
心想着，的确符合当时的形势。
蓉蓉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亮了：“那可太好了！这样咱们就离得近多了。”
说着，她忽然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带着点迫不及待：“走吧，咱们去粮食局！说不定能碰上大家伙下班。”
“啊？”芳芳愣了，“现在去？会不会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正好跨年嘛！”蓉蓉不容分说，直接拉着我和芳芳往院子外走。
就这样，我们三人骑上自行车，呼啸着朝粮食局的方向去。冬夜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冻得耳朵生疼。
粮食局的大院子门口，正好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出来。
张熙臣走在最前头，身边还有舒云霆、秦本扬，以及另外两个陌生面孔。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沓文件，看样子是刚开完会。张熙臣和其中一人聊得火热。
“喂！你们！”我远远就冲着他们喊。
声音一出，几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张熙臣快步迎了上来，眼神里写满了惊喜。
舒云霆和秦本扬也跟着走近。
舒云霆注意到我身后的芳芳，微微一愣：“这位是？”
“我四妹——郭芳芳。”蓉蓉笑着牵过芳芳，“这是我先生张熙臣。”
芳芳乖巧地喊：“姐夫好。”
她又拉过舒云霆身边那个男人，介绍说：“这是我对象，蒋志诚。”
我们齐刷刷看过去。
那年轻人穿着一件蓝色棉制服，肩膀挺直，眼神沉稳，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年岁。
“大家好。”蒋志诚有些腼腆地笑笑，“没想到啊，大家居然是一家人。”说这话时，他看向张熙臣。
张熙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伸手跟他握了握：“原来我们是连襟！我听说过你，如今咱俩还是同事了。”
“粮食局的收购股股长，很是厉害了。”舒云霆在一旁夸道。
原来他就是接替了秦本扬的位置，成为新股长的人。
蒋志诚笑着点头：“客气了。”
一旁的张熙臣见状，赶紧和我们介绍另外一人：“这是我们局的田局长。”
想必是粮食局的新局长了。
田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相斯文，笑着点点头：“两位医务同志好啊。听说你们在县医院挺能干的，上山下乡、救死扶伤，了不起啊。”
“田局长过奖了，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我客气回话。
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现在也越来越会应付这种场合了。
“这位女同志倒是会说话。那好，我便不打扰你们几家人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田局长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去。
秦本扬也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蓉蓉转身拉着芳芳的手，眼神亮晶晶的：“走吧，回家吃饭去，一起跨年！”
“啊，不会打扰你们吗？”芳芳还有些犹豫。
“当然不了。”我大大咧咧接过话，“多年没见了，正好好好聚聚。”
张熙臣也拍了拍蒋志诚的肩膀：“别愣着了，一起走。今晚可得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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