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初之地的补全仪式，如同一次灵魂的熔铸与重塑。当那浩瀚的银辉散去，危机暂告段落，回归到相对平静的日常时，容眠眠和韩司琛之间，却陷入了一种微妙而滞涩的沉默。
那是一种，比之前尖锐的对立、痛苦的挣扎，更加复杂难言的状态。
他们共享过意识最深处的黑暗与光明，经历过几乎将彼此撕碎又强行糅合的力量冲突，最终在源初之碑的见证下，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达成了危险的平衡，力量相连，命运与共。
可当这一切惊心动魄暂时落幕，只剩下彼此呼吸可闻的寂静时，那些被生死危机掩盖的、属于“人”的情感，才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嶙峋而清晰地凸显出来。
信任的裂痕，过往的伤害，被迫的捆绑，以及那在绝望挣扎中悄然滋长、却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羁绊。
离开“观星塔”的倒影空间后，他们在一处能量相对温和的山谷中暂时落脚。温言需要静心研究从“观星塔”带回的部分典籍，试图找到彻底治愈沈墨琛灵魂创伤的方法。沈墨琛大部分时间依旧昏睡，但状态平稳了许多。
而韩司琛和容眠眠，则像是两个精密仪器重新校准后，需要重新适应彼此的运行频率。
夜晚的山谷格外宁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和远处隐约的虫鸣。韩司琛坐在火堆旁，暗银色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焰，深邃难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那混沌本源的力量内敛至极，反而让他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安（或许也令人畏惧）的稳定感。但他也很少主动开口，只是沉默地警戒，沉默地处理着必要的事务。
容眠眠坐在他对面，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枯枝。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混沌银芒的流转，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不远处韩司琛体内那同源力量的共鸣。那感觉像是无声的弦，始终连接着他们，提醒着他们之间无法分割的联系。可当她抬眼看向他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无波、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冰封起来的脸。
她想起他失控时痛苦的眼神，想起他挡在她身前决绝的背影，也想起在意识深渊里，他残存意识发出的、依赖又绝望的呼唤。可她也同样记得西山别墅的囚禁，记得那一次次因他体内“噬”而引发的危机，记得他父亲韩阙带来的阴影。
爱恨交织，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你的力量，稳定了吗？”最终，是韩司琛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
容眠眠指尖的枯枝微微一顿。“嗯，基本稳定了。你呢？”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暗银色的眸子在火光下，仿佛蕴藏着流转的星云。“尚可。”他回答得简洁，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跳动的火焰，“需要时间完全掌控，但不会再有失控的风险。”
又是一阵沉默。话题似乎就此终结。
容眠眠心里有些莫名的烦闷。他们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明明力量已经交融到不分彼此，为什么现在连说句话都显得如此艰难？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你后悔过吗”，想问“我们现在算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矫情而无力。在经历了源初之碑下的共生之后，这些世俗的情感问题，似乎都显得过于渺小了。
“什么？”韩司琛看向她，等待着她未尽的话语。
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容眠眠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将手中的枯枝扔进火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韩司琛微微抬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的举动，但并未动弹，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一步。
容眠眠深吸一口气，俯下身，伸出手，不是攻击，也不是推拒，而是带着一丝试探和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按在了他左边胸口心脏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也能感受到那皮肤之下，磅礴而温顺的混沌本源力量。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时，两人体内的力量瞬间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韩司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暗银色的眸子里，那平静的冰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的手按在那里，感受着彼此的脉搏通过指尖相连。
“这里，”容眠眠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还有属于‘韩司琛’自己的东西吗？而不是被‘噬’侵蚀过的，也不是被补全仪式重塑后的……只是最初的那个你，还存在吗？”
她问的不是力量，不是责任，而是他本身。那个在她懵懂闯入他黑暗世界时，曾让她心悸、让她愤怒、也让她无法彻底割舍的，复杂的男人。
韩司琛沉默了。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探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过了许久，久到容眠眠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收回手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几分：
“我不知道。”
他的回答坦诚得近乎残酷。
“被‘噬’侵蚀太久，在意识深渊里挣扎太久……很多属于‘过去’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了。”他抬起手，覆盖在她按在他胸口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带着一丝微凉，却奇异地熨帖，“但是……”
他顿了顿，暗银色的眸子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容眠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释然，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确认。
“我知道，在最后快要彻底沉沦的时候，是因为听到了你的声音，感觉到了你的力量，才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我知道，补全仪式中，支撑着我忍受星火煅烧、完成重塑的，除了我自己不想死的意志，还有……不想让你白白牺牲的念头。”
“我也知道，”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将她的手更紧地按在心口，那里传来清晰而有力的跳动，“现在这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力量，你的气息……还有你。”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告白，甚至带着一种剖析自身的冷静。可就是这份冷静的坦诚，反而比任何情话都更具有冲击力。
容眠眠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她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带着痛楚的确认，忽然明白，他或许比她更加无措，更加需要确认。
他失去了太多“过去”，而他们的“现在”和“未来”，又建立在如此诡异而强大的纽带之上。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无论过去如何，无论他变得如何，此刻，她存在于他的感知里，存在于他的力量核心中，存在于他挣扎求生的意志里。
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答案。
容眠眠没有再追问。她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掌心下他心脏沉稳的跳动和那同源力量的温柔共振，一直紧绷着的心防，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松动了一角。
她缓缓抽出手，就在韩司琛眼底那丝微不可查的光芒即将黯淡下去时，她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肩膀轻轻挨着他的手臂。
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只是这样安静的靠近。
韩司琛身体再次微微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篝火，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山谷的风轻轻吹过，带来草木的清香。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照着并肩而坐的两人。没有言语，没有承诺，只有彼此力量无声的交融和体温隔着衣料的微弱传递。
裂痕依旧存在，过往无法抹去。但在这片星辉与尘烟交织的寂静里，一种新的、小心翼翼的靠近，正在无声地发生。
有些东西，不需要急于定义。存在本身，或许就是最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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