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的冬风还没褪尽寒意,《考成法》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进大明朝堂的旧肌理里。
翰林院的暖阁里,往日吟诗作对的清流们捏着考核簿子,指节泛白。“量化实绩?”
编修李嵩将簿子摔在案上,青瓷笔洗震得嗡嗡响,“我等十年寒窗,竟要与那些算税银、修河渠的俗吏比‘业绩’?这是辱没斯文!”
隔壁户部衙门口,更有小吏抱着账本哭丧着脸 —— 按新法,他经手的粮库亏空若半月内补不上,不仅乌纱帽保不住,还要抄没家产。
最恨这新法的,还要数城东的勋贵府第。
英国公府的小公子朱宸,正把手中的折扇摔在地上,对着仆从怒骂:“凭什么那姓沈的匠人能面圣?凭什么咱们勋贵子弟要去考算术?这朱允炆,是忘了祖宗规矩!”
恐惧与怨怼像藤蔓,悄悄缠绕起三类人:江南士绅恨盐利被朝廷收回,部院高官怕考核不及格丢官,皇族远支不满 “格物匠人” 压过宗亲。
礼部侍郎钱谦益,这位江南士绅的代言人,暗中递了张帖子,邀户部尚书赵全、宁王旁支朱承佑,在京城外的 “静云轩” 密会。
“诸位,” 钱谦益捧着茶盏,指尖却在发烫,“《考成法》再推行半年,咱们这些人,要么成了贫民,要么成了罪臣。朱允炆重用匠人、打压勋贵,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
赵全搓着手,声音发颤:“我户部那几笔糊涂账,沈敬的人已查了半个月,再等下去……”
朱承佑猛地拍桌,腰间玉佩撞出脆响:“怕什么?京营里张伦副将,跟咱们是一条心 —— 他吃空饷的事被新法盯上,早想反了!”
三人对视一眼,黑暗里,一个以 “清君侧,复祖制” 为名的毒谋,开始发芽。元宵的灯笼还没挂满京城,静云轩的密会已开了三回。
钱谦益带来了江南士绅的银子 —— 足足五十万两,用来收买宫中太监和京营兵士;赵全则拿出了皇城布防图,标注出侍卫换班的间隙;朱承佑更联络了十几个皇族旁支,承诺事成后拥立年幼的衡王登基,恢复宗亲特权。
“宫宴是最好的机会。” 张伦穿着便服,坐在角落,手里把玩着一枚狼牙符 —— 那是他调动心腹兵马的信物,“建文要借元宵宴显恩威,到时候文武百官、宗室勋贵都在,只要控制宫门、拿下御座,大事可成!”
他们的计划,像一张织得密不透风的网:
先是宫中的刘太监,这位伺候过先帝的老太监,因不满新帝宠信年轻太监王钺,答应在宴会守卫里安插二十个死士 —— 有的扮成乐师,有的混在内侍中,还会在御酒旁的几坛黄酒里下蒙汗药。
再是张伦,他会以 “巡查皇城安全” 为名,带三百心腹兵士,在宫宴开始后封锁东华门、西华门,切断皇宫与外界的联系,只留北门让后续人马进入。
最后是宴席上的发难:由被收买的御史李嵩借敬酒挑事,吸引侍卫注意力,扮成乐师的死士趁机抽出藏在琵琶盒里的淬毒短刃,扮成内侍的死士则用袖中弩机射向御座 —— 只要朱允炆一死,就对外宣称 “陛下暴疾驾崩”,拥立衡王,废《考成法》,杀沈敬和那些匠人。
“万无一失?” 钱谦益追问。
张伦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三枚火铳的弹丸:“我已让人试过,这玩意儿能打穿铁甲。死士们每人带一把袖弩、一把短刃,就算御前侍卫再能打,也挡不住!”
窗外,元宵的第一盏灯笼亮了,映得屋内几人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像恶鬼的狞笑。
正月十五,元宵夜。
紫禁城的乾清宫前,像撒了一把碎星。数百盏琉璃灯挂在廊下,映得广场上的数百席宴席流光溢彩。
丝竹声从乐师席飘来,《庆丰年》的调子裹着酒香,飘满整个皇城。
文武百官按品级入座,朱允炆穿着明黄龙袍,坐在丹陛之上的御座里,皇后徐妙锦一身凤冠霞帔,陪在他身旁。她偶尔侧头,轻声提醒:“陛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朱允炆笑着点头,目光却扫过台下 —— 钱谦益端着酒杯,眼神却往乐师席瞟;赵全捏着筷子,手在微微发抖;张伦站在广场边缘,腰间的狼牙符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他早知道了。
沈敬的内审司递来的密报,堆在御书房的案上:江南盐商的银子流进了刘太监的府中,张伦的亲兵近来总在皇城门外操练,李嵩昨日还去见了朱承佑。
“天眼” 的暗探甚至摸清了死士藏武器的地方 —— 琵琶盒的夹层里,内侍的宽袖中。
“陛下,李御史求见。”
王钺轻声禀报。朱允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 —— 那里藏着营造司特制的袖珍手弩,能连发三矢,箭尖淬了麻药。
他在等,等这些人自己跳出来,好把这张毒网连根拔起。
李嵩果然来了。
他捧着酒杯,一步步走上御阶,声音突然拔高:“陛下!《考成法》苛待士人、扰乱祖制,臣请陛下废除此法,还朝堂清明!” 这话一出,席上顿时安静下来,丝竹声也停了。
侍卫统领周冲手按刀柄,怒视着李嵩:“大胆!竟敢在宫宴上妄议朝政!”
李嵩却不害怕,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故意撞向周冲 —— 就在这时,乐师席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砰!” 是琵琶盒摔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穿青色乐师服的人猛地站起,从夹层里抽出短刃,刃上的毒在灯光下泛着青黑。“杀!” 他嘶吼着,扑向御座。紧接着,十几个内侍突然暴起,宽袖一甩,袖弩的 “咻咻” 声划破空气!
“护驾!” 周冲怒吼着拔刀,挡在朱允炆身前。
第一个死士的短刃砍来,周冲用刀格挡,火星溅起,却没防到另一个死士从侧面袭来 —— 短刃直直刺进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染透了他的铠甲。
广场边缘也乱了!张伦带来的兵士突然拔刀,砍向身边的京营守卫。“不许动!” 一个叛军兵士嘶吼着,用刀架在翰林编修的脖子上,“谁敢反抗,就杀了他!” 女眷们的尖叫、臣子的惊呼、兵刃的交击声、垂死的惨嚎声,一下子盖过了刚才的喜庆,琉璃灯被打翻,火焰烧着了桌布,浓烟裹着血腥气,飘满了整个广场。
“陛下小心!” 徐妙锦花容失色,却死死攥住朱允炆的龙袍袖口,指节泛白。
朱允炆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右手迅速抽出腰间的手弩 —— 就在这时,一个死士已跃至御阶前三步,短刃直指他的胸口!
“咻!” 手弩响了。
麻药箭正中死士的大腿,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朱允炆没停,又接连扣动扳机 —— 另外两个冲上来的死士,一个中了肩,一个中了腿,都倒在玉阶下。
可死士太多了。
刘太监带来的二十个人,加上张伦的兵士,足足有三百多人。
周冲的侍卫只有五十人,虽然个个精锐,但架不住叛军里应外合,防线像被撕开的锦缎,一寸寸往后缩。有个死士绕过周冲,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短刃上的血滴在朱允炆的龙靴上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墙外突然传来三声爆响!
“砰!砰!砰!”
不是弓弦声,不是火炮声,是燧发火铳的声音!
“是神机新军!” 有人尖叫起来。
朱允炆抬头,望向皇城东南方向 —— 那里的夜空被火光映亮,是格物书院和营造司的方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那是沈敬安排的后手。
早在三日前,朱允炆就密召周朔 —— 神机新军的统领,让他带五百兵士,暗藏在皇城外围的胡同里,只等宫墙外的火铳信号就动手。同时,沈敬还组织了书院的学生和营造司的工匠,进行了半个月的护卫训练,给他们配了二十把试产的火铳,守在书院和工坊外 —— 他知道,叛党肯定会趁乱破坏这些朱允炆看重的地方。
果然,宫宴叛乱爆发时,朱承佑派去的亡命徒刚摸到书院门口,就被学生们用石头和火铳打了回去。“放!” 一个戴方巾的学生喊着,扣动火铳扳机,铅弹打穿了一个亡命徒的胳膊,他惨叫着滚在地上,其他亡命徒吓得不敢往前冲 ——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快的武器。
宫门外,周朔正率神机新军猛攻东华门。
“举铳!齐射!” 周朔吼着,手中的火铳冒着烟,身边的兵士排成三排,第一排射完退到后面装弹,第二排接着射,铅弹像雨点一样打向叛军。张伦的亲兵虽勇猛,却挡不住火铳的威力 —— 有的兵士刚爬上城门,就被铅弹打下来;有的想举刀反抗,胸口就多了个血洞。
“开门!” 周朔一脚踹开东华门,率人冲了进去,手中的长刀砍向叛军:“陛下勿忧!臣来了!”
广场上的叛军听到火铳声,又看到周朔冲进来,顿时慌了。有的扔下刀想跑,有的跪在地上求饶。张伦想反抗,却被周朔的亲兵按在地上,手腕被铁链锁住 —— 他瞪着眼睛,却没敢再说话。
乐师席里的死士还在顽抗,周朔的兵士举着火铳围上去,“放下武器!” 一个兵士喊着,死士还想挥刀,就被火铳打中了腿,倒在地上被生擒。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叛乱就被平定了。广场上满是尸体和血迹,琉璃灯的碎片散在地上,与鲜血混在一起,像碎裂的红梅。
朱允炆推开周冲的手,一步步走下御阶。他的龙袍上溅了几滴血,却没沾半点灰尘,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
王钺扶着他,声音还在发颤:“陛下,您没事吧?” 朱允炆没说话,走到被押跪在地上的张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伦低着头,头发散乱,却还嘴硬:“陛下!《考成法》害民,臣是为了大明……”“为了大明?” 朱允炆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吃空饷、克扣军饷,害死了多少兵士?你勾结逆党,想弑君夺位,还敢说为了大明?”
张伦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被朱允炆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朱允炆又走到钱谦益面前,他早已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嘴里喃喃着:“陛下饶命…… 臣是被胁迫的……”
“胁迫?” 朱允炆冷笑一声,从王钺手中拿过密报,扔在钱谦益面前,“江南盐商的银子,刘太监的书信,你与赵全的密谈,桩桩件件,都写在这里。你还敢说被胁迫?”
钱谦益看着密报,身体抖得像筛糠,再也没敢说话。
朱允炆走到广场中央,目光扫过所有官员和宗室,声音陡然拔高,像出鞘的利剑,响彻整个广场:“传朕旨意!”
所有还站着的人都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所有参与叛逆者,无论官职高低、出身贵贱,一律交由三司会审,从严从重论处!绝不姑息!”
“其家族,一体清查,有牵连者,同罪!”
“即日起,锦衣卫配合内审司,彻查朝野上下所有与此次叛乱有牵连之辈!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徐妙锦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 他的手很冷,却很稳。
朱允炆侧头看她,眼神柔和了一瞬,又恢复了冰冷:“改革之路,本就铺满荆棘。
今日若不除了这些毒瘤,他日大明必遭大难。”
徐妙锦点头,没再说话 ——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大明的帝王,他必须铁血,才能护住这江山。
宫墙外,元宵的灯笼还在亮着,却没了刚才的喜庆。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与广场上的死寂形成对比。
朱允炆望着夜空,心里清楚 —— 这只是改革的第一步,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阻力,但他不会退缩。
血的教训,必须以血来偿还。而大明的未来,要用烈火与利刃,重新锻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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