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老屋。陆平在冰冷的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才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来。摸索着找到墙上的灯绳,“啪嗒”一声,昏黄的白炽灯光勉强驱散了近处的黑暗,却让屋角的阴影显得更加幽深。
他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照片、笔记重新夹回那本泛黄的《八极拳谱》里,再用那块深蓝色的旧土布仔细包裹好。指尖拂过布面粗糙的纹理,像是在触碰一段被尘封的岁月。然后,他把这包裹放回那个旧木箱,却没有盖上盖子。它就那样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摆在冰冷的泥地上。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声。饥饿感带着冰冷的现实,蛮横地撕开了沉浸在旧时光和复杂情绪中的恍惚。陆平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他拖着麻木的双腿走进厨房。厨房里同样冷清,灶台冰凉,落满灰尘。角落里堆着几颗蔫了的土豆和半袋米。他生疏地刷锅、淘米,点燃了许久不用的土灶。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舔舐着漆黑的锅底,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气和噼啪的声响,暂时驱散了老屋的死寂。
一碗寡淡的白粥下肚,胃里有了点暖意,但心头的空茫和沉重丝毫未减。他端着碗,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小镇的夜晚格外安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这老屋的孤寂。
父亲走了。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再次沉沉地压下来。这间承载了他童年所有记忆(无论好坏)的老屋,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壳。他站在壳里,外面是陌生的故乡,身后是大城市冰冷的流水线。世界之大,竟无一处是他能安心落脚的地方。
“以后这娃可咋办?”葬礼上邻居那声无意的叹息,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回城里去?继续那份看不到尽头、磨灭人精神的流水线工作?那个念头一起,陆平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窒息。两年的经历像一块浸透了疲惫和绝望的海绵,轻轻一碰,就能挤出水来。他厌倦了机器的轰鸣、狭窄的宿舍、永远带着挑剔眼神的领班、日复一日毫无意义的重复动作。那不是生活,仅仅是活着,像行尸走肉。
留下来?守着这间破败的老屋?靠什么生活?小镇凋敝,年轻人几乎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老人。他能做什么?种地?他早忘了怎么拿锄头。打零工?能有多少收入?够养活自己吗?而且,留在这里,日复一日面对父亲的遗像和这空荡荡的房子,那沉重的悲伤和孤独,会不会将他彻底吞噬?
“拳…恐难继…憾…”
父亲笔记里那最后模糊的字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陆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堂屋地上那个敞开的旧木箱。深蓝色的布包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坐标。
一个极其模糊、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星,在他茫然无措的心底悄然闪现:也许…可以试试?
不是为了成为什么武林高手——那太遥远,太可笑。也不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憾——那份沉重,他还背负不起。
仅仅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在这巨大的失落和虚无中,抓住一点实在东西的支点。一个能让他每天睁开眼,知道自己今天要“做”点什么的理由。一个…能暂时填满这空荡老屋和空荡内心的东西。
练拳,需要时间,需要专注,需要对抗身体的惰性和痛苦。它像是一个具体的、可以触摸的“目标”,无论这个目标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多么遥不可及。它至少是一个“动作”,能让他动起来,而不是沉沦在悲伤和迷茫的泥沼里。
这个念头是如此微弱,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自我怀疑。他真的能看懂那些模糊的图解和天书般的口诀吗?他那被流水线磨损得僵硬的身体,还能重新找回协调和力量吗?没有师父指点,靠自己瞎琢磨,能练出什么?邻居们知道了会怎么笑话他?不务正业?异想天开?
无数个现实的、冰冷的问号砸过来,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火星扑灭。
他端着空碗,走回堂屋,蹲在木箱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深蓝色的布包。布料的触感粗糙而真实。
“爸…”他对着空寂的屋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寻求某种无声的许可。
回应他的,只有屋外呼啸而过的夜风,拍打着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呜咽。
陆平慢慢合上了木箱的盖子,铜搭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把箱子塞回床底,而是将它推到了墙角。
他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做什么决定。但至少今晚,这个装着父亲旧梦和“遗憾”的箱子,被从最深的尘埃里拖了出来,暴露在了昏暗的灯光下。
它像一个沉默的锚点,在陆平这艘失去了方向、即将倾覆的小船旁,投下了第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
喜欢世间大高手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世间大高手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