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县委副书记办公室。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唐正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仿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半边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另一半则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窗外是云城的夜景,璀璨的霓虹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这是他多年来苦心经营、一步步掌控的“地盘”。然而此刻,这片熟悉的景象在他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迷雾之下,是隐约可见的、正在蔓延的裂纹。
“迅达建材”的线虽然被他以雷霆手段果断切断,物理证据大概率已销毁,关键人物也已“被生病”出国。但林浩在审计局档案室那种异乎寻常的、近乎死寂的“安静”,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那不像是一个锐气受挫的年轻人该有的状态,更像是一种蛰伏,一种在沉默中积蓄力量的姿态。
苏蔓的彻底失联和几乎可以确定的倒戈,更是让他损失了一双极其重要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仅能看到明处的动静,更了解他麾下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她的叛变,如同在看似坚固的堤坝上凿开了一个漏洞,带来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急剧增加。
派去邻省监视秦清的人回报,医院IcU区域的安保等级明显提升,出现了不少陌生且训练有素的面孔,纪委的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显然对方加强了防护,并且可能已经警觉到之前的谋杀企图。
所有这些迹象都指向一个结论:他之前的一系列组合拳——调离、审查、灭口、威胁——虽然暂时压制了对方的锋芒,但并未能从根本上摧毁对手。对方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像是在短暂的混乱后,更加紧密地收缩了战线,在暗中调整部署,积蓄着力量。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比任何公开的叫阵都更令人心悸。
他睁开眼,坐直身体,打开了电脑上一个需要多重密码验证的加密私人相册。里面存储的不是家人温馨的生活照,而是一些他与各色人等的合影。背景从光彩照人的慈善晚宴颁奖台,到隐秘奢华的私人会所;从正襟危坐的官方会议,到勾肩搭背的私下聚会。每一张笑脸,每一次握手,背后都代表着他精心编织的一张关系网,一个利益共同体,一个或明或暗的盟友,或者……棋子。
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冰冷地划过一张张或熟悉或模糊的面孔。这些人,在他权势鼎盛、如日中天时,是助力,是屏障,是共享利益的伙伴。可一旦他这座大厦出现倾塌的迹象,这些人中,有多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划清界限?又有多少会为了自保,甚至反过来狠狠踩上一脚,将他当作进阶的垫脚石?
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是冰冷的算计与残酷的取舍。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到一个破局点,一个能重新掌握主动权,并且能有效震慑所有潜在动摇者的突破口。林浩是核心目标,但目前在审计局,被一种微妙的平衡“保护”着,难以直接进行物理清除,常规的行政打压似乎效果不彰。秦清昏迷不醒,暂时不足为虑,但也是个潜在的炸弹。苏蔓不知所踪,威胁最大,却也最难捕捉。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名字上——沈雨薇。
这枚他精心培养、打磨的“温柔刀”,第一次出击并未能奏效。林浩的警惕性和心理防线,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固。这让他有些意外,但也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掌控欲。他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弱点,林浩也绝不例外。只是,可能需要更精细的刀法,更耐心的诱饵,或者……更沉重的筹码。
硬的暂时不行,那就来更软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信息,是林浩和巡察组下一步的具体动向和手中掌握的确切证据。
他拿起那部加密手机,拨通了沈雨薇的号码。
“领导。”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沈雨薇的声音依旧温柔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雨薇,上次的事情,你做得不错。”唐正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份普通文件,“虽然没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但也让我们摸清了目标人物的防备心很重,不是那么容易攻克。”
“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领会领导的深意,请领导批评。”沈雨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
“不必过分苛责自己。对付非常之人,需用非常之法。”唐正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我这边得到一些反馈,林浩在审计局的日子并不好过,压力很大,处境孤立。一个身处逆境、内心孤独、且自视甚高的年轻人,往往比普通人更需要情感上的慰藉、理解,甚至是……崇拜和依赖。”
沈雨薇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领导的意思是……让我继续接近,更深地介入他的生活,扮演一个能懂他、支持他的‘红颜知己’?”
“不仅仅是扮演。”唐正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像冰锥一样穿透电波,“要让他从内心深处相信,你是他在那片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是与他同病相怜的知己,是值得他托付秘密甚至……感情的人。必要的时候,”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而残忍,“你可以‘牺牲’一些东西,以确保能获取他的完全信任。我要知道他手里到底掌握了关于‘安顺’、‘康泰’以及……其他方面的什么具体证据,巡察组和纪委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他们的突破口在哪里。”
沈雨薇在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唐正所说的“牺牲”,她心知肚明。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最初接受这项任务时设定的底线,超出了“美人计”中“色诱”的范畴,涉及更深层次、更不容侵犯的边界。
“怎么?有困难?”唐正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给你的平台和资源。也别忘了,完不成任务的代价。”
最后那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沈雨薇的心上。她想起了唐正掌控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想起了那些消失或落魄的“不合作者”。
“没有,领导。”沈雨薇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柔顺,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我知道该怎么做。请领导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完成任务,获取您需要的信息。”
“很好。”唐正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冰冷,“资金方面,我会让人再给你账户打一笔,足够你更好地‘包装’自己,让他看到你的‘价值’、‘品味’和‘诚意’。记住,我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说完,唐正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再多言一句。
放下手机,唐正靠回椅背,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不易察觉的自我厌恶。他厌恶使用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甚至有些下作的手段,这让他感觉自己与那些他所鄙夷的、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并无本质区别。但权力的游戏本就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有时候不得不与魔鬼共舞,甚至自身化为魔鬼。
林浩的存在,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不仅照出了他那些隐藏在光鲜亮丽表象下的肮脏交易,更照出了他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那些日益膨胀的掌控欲和正在逐渐泯灭的底线。他必须打碎这面镜子,让他彻底消失,才能维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内心秩序和外部权势。
而与此同时,在审计局那片被遗忘的“灰域”档案室里。
林浩收到了陈锋通过加密通道发来的、关于“云岭茶庄”和那张发票背后代码的进一步分析报告。
“浩哥,有重大突破!我尝试在通过特殊途径获取的、唐正私人助理经手的一个已删除云盘备份数据里进行全局匹配,发现它唯一对应一个高级别加密的文件夹,文件夹的标签是‘礼品记录-林静’!林静,是唐正妻子的名字!”
“我设法破解了这个文件夹!里面详细记录了自八年前起,通过各种明面或暗地里的渠道——包括安顺咨询、迅达建材,以及云岭茶庄这类看似不起眼的小实体——向林静及其直系亲属、主要旁系亲属输送利益的详细清单!涉及现金、房产、奢侈品、子女教育费用、海外旅游等,金额从数万到数百万不等,时间、地点、经手人、甚至部分礼品的照片都一应俱全!记录之详尽,简直就像是唐正以权谋私的私人‘功劳簿’和‘账本’!”
林浩看着屏幕上逐条罗列的信息,呼吸几乎瞬间停滞,握着鼠标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张夹杂在工会福利发票中、看似毫无价值的茶叶采购单,其背后那串无意中留下的、模糊的代码,竟然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直接插入了唐正最核心、最致命的弱点——他的家人!这很可能是某个被长期逼迫处理这些脏事、内心充满恐惧与负罪感的经办人,在极度压力下,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符,一个不甘心所有证据被完全掌控、试图留下反向制约手段的标记。如今,阴差阳错地,在这个最关键的时期,落到了他的手里。
唐正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覆盖在权力寻租之上的那层家庭镜像,此刻,正无比清晰而残酷地,倒映在林浩眼前这块冰冷的电脑屏幕上。这面镜子,映照出的不仅是贪婪,更是其权力大厦最深处的、那道不堪一击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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