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省省城,冬日傍晚的街头寒风凛冽。苏蔓裹紧了身上那件毫不起眼的黑色羽绒服,将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快步穿梭在熙攘的人流中。她刻意避开了主干道和繁华商圈,选择了一条需要绕远、但相对僻静的小路。
与几天前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苏部长相比,此刻的她素面朝天,头发随意扎起,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警惕,混在人群中如同水滴入海。这种普通的、甚至有些潦倒的状态,是她目前最好的保护色。
按照谭组长指示的最终确认信息,她需要前往一家位于老城区、招牌都不太显眼的“转角咖啡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神经绷紧如同上弦的箭,留意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观察着街角每一个可能的监视点。
推开咖啡馆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咖啡醇香和旧书籍味道的暖流扑面而来。店内灯光昏黄,客人寥寥,舒缓的爵士乐低回盘旋。她迅速扫视一圈,在靠里侧一个被书架半遮挡的卡座里,看到了约定的标识——一份折叠的、首页朝外的《省城日报》。
她走过去,在对面坐下。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几乎同时在她对面落座,他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苏蔓,但那锐利的一瞥让她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桌上的报纸又往她这边推了推。
“苏蔓同志?”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我。”苏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镇定。
“时间有限,直接沟通。”男人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秦清同志的情况,在专家组努力下,生命体征暂时维持平衡,但未脱离危险期,意识尚未恢复。医疗环境的安全,我们有绝对把握。”
苏蔓点了点头,悬了几天的心稍稍落下一些。秦清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希望。
“你冒险传递出来的,关于康泰公司与车祸关联的分析材料,我们已经收到并进行了初步核实,与其它渠道获取的信息能够相互印证,价值很高。这部分证据链已经并入主线调查。”男人继续说道,语气中听不出褒贬,只是在陈述事实。
苏蔓再次点头,能帮上忙,让她感觉自己并非全然无用。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瞬间将她刚升起的一丝暖意打入冰窖。
“唐正那边,反应很快。他已经确认你脱离控制,并且……通过你在云城的父母,给你递了话。”
苏蔓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在云城还有年迈体弱的父母!这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她之前一直不敢彻底决裂的根源!
“什……什么话?”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男人复述的语气依旧毫无感情色彩,但内容却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苏蔓的心脏:“‘玩火者,必自焚。想想赵倩的下场,想想你父母以后的安稳日子。’”
赵倩!那个曾经因为试图举报唐正亲信、最终被逼得精神失常,消失在所有人视野中的前同事!唐正这是在用最直白、最残忍的方式警告她,背叛者的结局是什么,并且毫不掩饰地用她父母的安危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这威胁如此具体、如此直接地降临,尤其是精准地命中她最脆弱的部分时,那种源于本能的恐惧依然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摧毁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
“我……我爸妈他们……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我们的人已经在你父母家附近进行了布控,暗中保护。”男人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语气依旧平稳,“但你必须清楚,唐正在云城经营多年,其能量和手段不容小觑。我们的保护并非绝对万无一失,尤其是在对方狗急跳墙的情况下。”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苏蔓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是啊,唐正能做到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其势力盘根错节,真要撕破脸,什么极端手段都可能用出来。
“所以,苏蔓同志,你现在需要做出选择。”男人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透过帽檐的阴影锁定她苍白的脸,“是继续留在外面,作为一枚可能被随时清除、甚至累及家人的‘弃子’,还是接受我们的安排,彻底转入更安全的‘暗处’,利用你对唐正相关的了解,提供更关键、更致命的证据,为自己,也为你的家人,争取一个主动和安全的未来?”
弃子。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蔓的心上。她想起唐正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如同深渊般冰冷的眼睛;想起赵倩被带走时那空洞疯癫的眼神;想起林浩背着她走在雨夜中,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想起自己这七年来,在绞索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每一个日夜……
她知道自己早已没有退路。从她按下那部旧手机关机键的那一刻起,从她发出那条“还好吗?”的短信起,她就已经站在了唐正的对立面。留在外面,不仅自身难保,更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将父母也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唯有彻底倒向巡察组和纪委,借助更强大的力量,将唐正及其势力连根拔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换取一线生机。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从绝望的废墟中生长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迎上男人锐利的目光,尽管眼圈泛红,但眼神却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仿佛洗去了所有迷茫的尘埃。
“我选择……配合组织。”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知道唐正一些更隐秘的事情。包括他通过一个特定中间人,与境外保持联系的备用渠道和几个用于资金中转的离岸公司账户信息……还有,他身边那个跟了他十几年的私人助理,有一个秘密癖好,在郊区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藏身点,那里……可能保留着一些他不敢放在明处的实物,或许有与其他关键人物往来的原始记录。”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凝重。“很好。具体行动方案和安全屋位置,我会通过新渠道通知你。从现在起,你彻底切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包括那部你正在使用的常用手机。我们会为你准备新的身份标识和绝对安全的通讯方式。”
男人说完,将那份《省城日报》推向苏蔓,手指在某个不起眼的广告栏上轻轻点了三下,然后起身,压了压帽檐,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咖啡馆。
苏蔓独自坐在卡座里,过了好几秒,才缓缓伸出手,拿起那份报纸。报纸中间,夹着一张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手机SIm卡,以及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条,上面用微缩字体打印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下载地址和一串复杂的登录指令。
她拿出自己那部用了多年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熟悉的家人照片背景,指尖微微颤抖。但仅仅犹豫了片刻,她便毅然决然地取出原来的SIm卡,用尽力气将其掰成两半,然后扔进面前早已冰凉的咖啡里,看着碎片缓缓沉入褐色的液体,最终消失不见。
随后,她将新的SIm卡插入手机,启动了数据网络。
当屏幕上显示出“无服务”变为“运营商”信号的瞬间,苏蔓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心头七年的沉重、屈辱和恐惧,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风险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经斩断了与过去那个“苏部长”的一切联系。她从唐正手中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和“弃子”,变成了一根悄然刺向唐正心脏的、淬毒的“暗刺”。前路茫茫,凶险未知,但这一次,她脚下的道路,是由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微光所照亮,由她自己选择的方向。
她将咖啡钱压在杯子底下,站起身,拉紧羽绒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融入了省城华灯初上、冰冷而陌生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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