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食堂的午餐时间总是人声鼎沸，不锈钢餐盘碰撞声、交谈声和偶尔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白噪音。林浩端着餐盘，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但他眼神中的锐利却丝毫未减。
“浩哥，这儿有人坐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浩抬头，看见党政办文员刘亚男正站在桌前，餐盘里盛着几样清淡的小菜。上次部门联合调研时，林浩顺手帮她解决过一个数据处理的难题，自此她便时常主动打招呼。
“没人，坐吧。”林浩微微点头，继续低头吃饭。
刘亚男是前两年通过公开招聘进入党政办的专科生。她性格活泼开朗，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透着灵气，利落的短发更显干练。在集团里，她人缘极好，凭借随和的性子总能轻松融入大家，身边也时常能传来各类新鲜的“小消息”，是名副其实的“小灵通”。
“浩哥，你最近可是集团的红人啊。”刘亚男压低声音，眼睛却闪着光，“连我爸妈都知道咱们集团有个特别厉害的年轻人，叫林浩。”
林浩筷子顿了顿，苦笑一声：“什么红人，就是干活的人。”
“别谦虚了，”刘亚男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王总亲自点名让你参与南城古巷项目，这事儿都在集团传遍了。连信息中心的张工都说你写的那份方案‘有点东西’。”
林浩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在集团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学会了谨慎，尤其是在公开场合。
刘亚男见他不语，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浩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林浩抬眼看了看她。
“你现在风头正劲，但集团里有些人，尤其是某些女同事，你打交道千万要留个心眼，能避则避。”她神秘地眨眨眼，“特别是那三位，大家私下叫‘三朵刺玫’，带刺，千万别沾。”
林浩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刘亚男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才悄声道：“第一朵是财务部的秦清部长，海归精英，人美能力强，但冷得像块冰。听说她是市里某位前领导的小秘，集团也有人特别关照她。关键资金流程都得过她的手，但从没人敢追她。”
林浩想起曾在电梯里遇到过秦清一次。那女人确实气质非凡，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装，眼神锐利而疏离，全程没看任何人一眼。
“第二朵是党政办负责事务接待的苏蔓副部长，人如其名，蔓蔓日茂，长得那叫一个明艳动人，集团各种接待联谊都少不了她。”刘亚男撇撇嘴，“听说她是某位县主要领导安排进来的，关系嘛...你懂的。笑起来能甜死人，但求你办事或者套你话的时候也更厉害。”
林浩点点头，他对苏蔓有印象。上次接待市调研组，苏蔓作为主要接待人员，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第三朵就更厉害了，”刘亚男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下属物业公司的赵倩副经理，性格泼辣，一点就着，但偏偏有人宠着。据说和集团某位领导关系匪浅，手里握着不少后勤物业方面的资源和.....嗯，你懂的。”
说完这些，刘亚男长长舒了口气，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总之浩哥，这三位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现在位置敏感，能避开就避开，千万别惹祸上身。我看你做事认真，为人又正派，才多这个嘴的。”
林浩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刘亚男脸微微泛红，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觉得你人好，不想看你吃亏。”她顿了顿，补充道，“这集团里啊，有些人表面光鲜，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你刚转正，又是王总看重的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林浩心中。他想起最近总觉得有人窥视的感觉，想起那条警告短信，想起赵坤那充满怨毒的眼神...
午餐后回到办公室，林浩发现内部通讯系统有一条新消息，来自财务部，发件人正是秦清。
“林浩同志：请于今日下午3点至财务部305会议室，就南城古巷项目资金流程优化事宜进行沟通。秦清”
消息简洁到几乎冷漠，没有任何寒暄或客套，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林浩回复“收到，准时参加”后，不禁陷入沉思。这才刚听说“三朵刺玫”的警告，转眼就要与其中一位正面交锋了。
下午2点55分，林浩提前到达财务部305会议室。会议室玻璃墙内，秦清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堆文件，正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电脑。
林浩轻轻敲门，秦清抬头，眼神冷冽如刀：“请进。”
“秦部长，我是审计部的林浩。”林浩进门，礼貌地自我介绍。
秦清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你的方案我看了，”她开门见山，“关于资金流程实时监控的部分，有几个技术问题需要明确。”
她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第一，你设想的系统与银行流水对接，如何解决数据延迟和校验问题？第二，大额资金流动预警的阈值设定依据是什么？第三，如果出现误报，责任如何界定？”
三个问题直指方案的核心难点，显示出秦清卓越的专业能力。林浩稳住心神，从容应答：
“关于第一点，我们计划通过网关构建多通道数据传输，设置冗余校验机制...第二，阈值设定参考了行业标准和集团近三年项目数据的波动范围，具体算法在附录三有详细说明...第三，误报责任问题需要明确流程，建议设立三级响应机制...”
在林浩条理清晰地解答过程中，秦清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中的笔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当林浩谈到动态算法模型的应用时，她翻阅资料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等林浩说完，她沉默片刻，突然问：“你考虑过系统负载吗？实时对接意味着数据量激增，现有服务器能否承受？”
林浩微微一怔，这个问题确实切中要害：“这方面需要信息中心进一步评估，初步设想是分阶段实施，优先核心业务...”
“初步设想？”秦清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林浩同志，方案是要落地的，不是纸上谈兵。”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会议室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林浩感到脸上微微发热，但仍保持镇定：“秦部长批评的是。我会尽快与信息中心对接，拿出详细的负载评估和解决方案。”
秦清盯着他看了几秒，目光在他坚定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合上笔记本：“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审计部做事，向来注重细节是好事，但也要考虑实际操作的可行性。”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下周这个时候，我要看到补充材料。”
“好的，秦部长。”林浩起身，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秦清忽然又开口，语气略微缓和：“你报告第27页的那个动态算法模型，构思很新颖。”
林浩惊讶地回头，看见秦清已经重新坐下，目光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谢谢秦部长。”林浩轻声回应，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回审计部的路上，林浩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会面。秦清果然如传闻中那样专业而冷漠，但最后那句几乎微不可闻的肯定，又让人捉摸不透。
刚到办公室坐下，内部通讯软件就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集团办公室的苏蔓：
“林浩同志，明天下午县政府主要领导要来集团调研，王总指示请你参加座谈会并准备简要汇报新系统建设进展情况。请于今天下班前将汇报提纲发我审核。另，今晚6点在集团3号接待室有次预备会，请准时参加。辛苦了！\/笑脸\/笑脸”
消息的风格与秦清截然不同，礼貌周到甚至略显亲昵，还加了表情符号，但要求却毫不含糊——今天下班前提交提纲，晚上还要加班开会。
林浩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4点多，他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准备汇报提纲。而且今晚原本计划加班完善秦清要求的补充材料......
他回复“收到，按时提交并参会”后，不禁揉了揉太阳穴。这就是苏蔓的风格——用最甜美的语气，提出最苛刻的要求。
下班前，林浩准时将汇报提纲发给了苏蔓。不到五分钟，苏蔓就打来了电话：
“林浩同志吗？我苏蔓呀~”电话那头的声音甜美悦耳，“提纲我看了，整体很好，就是有个小建议...”
她所谓的“小建议”实际上几乎推翻了林浩原有的结构，要求增加大量背景介绍和成果展示部分，明显是为了迎合调研组的喜好。
“苏部长，这些内容是否过于...”林浩试图委婉表达不同意见。
“哎呀，林浩同志你就听我的没错~”苏蔓笑声如银铃，“我接待过这么多调研组，他们最喜欢看的就是直观的成果和数据。你那个太技术性了，领导们会睡着的~”
最终，林浩不得不按照苏蔓的要求修改了提纲。挂掉电话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苏蔓确实精通接待之道，但如此迎合，是否偏离了汇报的初衷？
晚上的预备会在3号接待室举行。苏蔓作为主持，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她先是热情地介绍了各位参会人员，然后开始详细布置明天接待的各个环节。
“林浩同志的汇报安排在第三环节，预计用时15分钟。”苏蔓微笑着看向林浩，“我们已经准备了精美的ppt模板，你的内容直接套用就可以。记住哦，控制好时间，超时了王总会不高兴的~”
会议结束后，苏蔓特意走到林浩身边，低声说：“林浩同志，明天来的朱县长是我老朋友了，人很好，就是有点...喜欢听好话。你汇报时多强调成绩，少提困难，明白吗？”
林浩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汇报理应实事求是，怎能一味迎合？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晚上九点多。林浩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浩浩，吃饭了吗？工作别太累啊。”母亲关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最近怎么样？没得罪人吧？”
“吃了，妈。挺好的，没得罪人。”林浩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絮叨着，“你表舅昨天来家里，说想让你帮忙问问，他们公司能不能参与你们集团的什么项目...我帮你回绝了。咱们可不能做这种事，对吧？”
“谢谢妈，你做得对。”林浩心中一暖。虽然家庭普通，但父母始终教育他要正直做人。
挂掉电话后，林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这个城市如此繁华，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孤独。他想起了白天的经历，想起了“三朵刺玫”的警告，想起了自己如履薄冰的处境。
这一刻，林浩感觉自己又成长了一些。他开始明白，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专业能力只是基础，更重要的是学会读懂人心，看清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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