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工作组的节奏快得惊人。
小会议室成了临时的作战室。白板上画满了潦草的架构图和流程节点,打印出来的方案草案、技术评估、制度对比铺满了长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激光打印机墨粉和一种无形的、高强度脑力消耗后的焦灼感。
刘部长坐镇中枢,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峻,像一块压舱石,牢牢定住工作组的基调——只谈问题,只看数据,拒绝任何空泛的讨论。他主持会议时言简意赅,刀刀见血,逼问着每一个细节的落地性。
李宝山带领的信息中心团队是技术上的绝对主力,但他们带来的不仅是专业,还有一种技术精英特有的、对业务部门“陈旧思维”的不耐烦。讨论中,他们时常抛出大段晦涩的术语,将复杂的系统拆解说得如同喝水般简单,无形中给其他人造成巨大的压力。
“这个实时接口调用,基于现有的ApI网关扩展,负载均衡器做一下策略调整,理论上吞吐量完全不是问题。”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负责具体审批流程的一位业务部门副经理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插话:“理论上?李主任,这涉及到我们核心业务系统数据库的直连,权限怎么隔离?并发上去了,现有服务器扛不住怎么办?业务高峰期宕机了谁负责?”
李宝山眼皮都没抬:“冗余和熔断方案设计书第5.2节有详细说明。服务器资源不足是基础设施规划问题,不在本次讨论范围。”
对话瞬间僵住。技术逻辑的“完美”与业务现实的“骨感”猛烈碰撞。
这时,陈锋往往会跳出来。他像个兴奋的搅局者,时而支持技术派的“先进性”,时而又站在业务角度质疑“用户体验”和“过渡成本”,但他的核心目的,始终是想把林浩方案里的数据模型,尽可能多地嫁接到他战略部构想的“未来智慧投资平台”上。
“预警阈值不能静态设置!必须引入机器学习动态调整!这部分数据正好可以给我们未来的平台做训练集!”陈锋指着白板上一处,眼睛发亮。
林浩则沉浸在海量的制度条文和流程对比中。他是整个会议室里最安静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快速记录,偶尔被刘部长点名要求解释方案某处的设计初衷时,才会言简意赅地发言。他的作用在一次次碰撞中逐渐凸显——当技术派和业务派争持不下时,往往需要他回到王总“实事求是、堵塞漏洞”的核心要求,以及方案最初的设计逻辑上来进行仲裁。
“根据原始方案第三节的构想,数据接口的安全性优先级应高于调用效率。李主任团队的熔断方案是基础,但张经理担心的权限隔离问题,或许可以参考《集团数据安全管理办法》第四章第十七条,采用虚拟隔离层加日志审计双验证的方式……”林浩翻出对应的制度条款和自已做的笔记,语气平稳,不偏不倚。
他的发言往往能瞬间拉回偏离的焦点,让争论重新落到具体的、可执行的条文和逻辑上。几次下来,连李宝山看他的眼神都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一丝认可——这个年轻人,懂技术更懂规则,脑子极其清晰。
然而,工作组内部的技术路线之争,仅仅是暗流的一部分。
真正的压力,来自看不见的地方。
第二天下午,林浩正在核对一份财务流程节点图,内部通讯软件上弹出一条消息,来自集团办公室的一位“老熟人”——当初他见习时,综合办公室那位对他颇为照顾的张姐。
“小林,听说你在工作组里很受重视啊,真为你高兴!就是……姐多句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些老规矩,存在这么多年,总有它的道理,一下子全掀翻了,容易得罪人呐。”
消息写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真诚的关切,但背后的警示意味,林浩听得明白。他沉默片刻,回复了一句:“谢谢张姐关心,我会注意方式的。”
几乎同时,陈锋也凑了过来,看似随意地指着林浩屏幕上一条关于“历史合同补充审计流程”的条款,压低声音:“这条款够狠的啊,真要写进去?我听说……那边反应很大。”他含糊地指了指某个方向,“好几个项目的老人,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林浩抬起头,看向陈锋。陈锋脸上依旧是那副技术人的直率表情,但眼神里却传递着更复杂的信息。
“条款的依据是《国有企业违规经营投资责任追究实施办法》第九条和集团审计条例第三十一条。”林浩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平静地指出了制度依据,“如果存在历史问题,按规定本该追究。如果不存在,这条款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陈锋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笑了笑:“呃……也是,按规定办事,挺好。”他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林浩知道,自己就像一块磁铁,正在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或善意或恶意的试探与压力。他们试图让他松动,让他妥协,让他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但他心里绷着一根弦,那就是王总“实事求是”的指示和刘部长那冷峻却坚定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丝退缩和含糊,都可能成为整个方案被攻破的缺口。
下班时间早过了,工作组的人还在激烈讨论。林浩感到一阵疲惫,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
茶水间里,意外地遇到了审计部一位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审计员,姓周,大家都叫他老周。老周正在慢条斯理地洗着杯子。
看到林浩进来,老周动作没停,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了一句:“信息中心那帮小子,搞技术是把好手,但有些数据……光看系统日志是不够的。”
林浩接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老周慢悠悠地关上水龙头,用毛巾仔细擦着手:“以前的账,尤其是涉及体外循环、关联交易的,哪会那么老实都走明面系统?有些‘默契’,靠的是传真、密邮,甚至当面递条子。系统日志……干净得很呐。”
他抬起头,混浊的眼睛看了林浩一眼,像是随口闲聊,又像是点了什么,然后端着杯子,佝偻着背慢慢走了出去。
林浩站在原地,热水溢出了杯沿,烫到了他的手才猛然惊醒。
老周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维里的另一个盲区。
他一直专注于构建未来的、完美的、基于系统的监管规则,却某种程度上忽略了历史遗留问题是如何在现有规则下“完美”隐藏的。技术手段可以防范未来,但要厘清过去,恐怕需要另一种思维。
他猛地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灼热的痛感让他精神一振。
回到会议室,争论还在继续。林浩没有再加入讨论,而是快速打开电脑,调出了南城古巷项目早期的一些档案目录和通讯记录索引。
他不再只看系统内的审批流和财务数据,而是开始疯狂地交叉比对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边角料”:会议纪要的附件清单、内部传真记录、关键节点时间段内相关人员的差旅报销凭证、甚至是一些非正式的工作简报里提及的“协调”、“沟通”字眼……
数据像潮水般涌来,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其他人还在为某个技术参数或审批节点争吵时,林浩已经悄然潜入了一片更深、更暗的水域。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某个核心。
那个让李建华调离、让赵坤崩溃、让无数人夜不能寐的……
真正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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