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四月二十八,确是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天还没有大亮,青禾便起身沐浴更衣,今日,是她脱离奴籍的日子。
辰时刚过,雍亲王身边的总管太监苏培盛便亲自来到十三爷府门外等候。
她注意到,这种需要在人前露脸的正式场合,胤禛派来的是苏培盛,而非与她更为熟稔的高福,可见这位冷面王对手下人的分工极为明确,内外有别,规矩森严。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太监袍服,帽正端正,脸上带着恭谨的笑容,既不过分谄媚,也不失丝毫礼数。
青禾在宫里当差时远远见过苏培盛几回,知道他是雍亲王身边第一得用的人,但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遭。
这位苏公公面容白净,眉眼平和,说话做事永远滴水不漏,今天更是态度恭敬得有些过了头,青禾不免疑惑,那么大的官,怎么会对她这样的小卡拉米这么好?
青禾心里明白,能在胤禛手下坐上总管太监之位,此人绝对不简单,心思手段定然深不可测。可奈何她脑子里《甄嬛传》的滤镜实在太重,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苏妃”,竟有些害怕不起来。
抬旗的流程并不复杂,苏培盛领着青禾先是去了内务府所属的专门衙门。
那里早有书吏等候,有苏培盛这位亲王近侍陪同,一切手续都办得十分顺畅。衙署里的官吏们看到苏培盛,个个都是笑脸相迎,客气有加,青禾也算是走上绿色通道了。
最快速度验看了雍亲王府的文书印信,核对了青禾的原始档案之后,书吏便用朱笔在属于包衣奴才的名录上将青禾二字重重划去,注明了抬入镶白旗的字样及日期。
接着,又要转道前往镶白旗都统衙门。
这边更是早已打点妥当,负责的章京客客气气,将一份崭新的户籍文书双手奉上。文书上明确写着,青禾已正式录入镶白旗满洲某某佐领下,是为正身旗人。
最后,是一面代表着旗人身份的小巧腰牌,木质胎,包着铜边,上面刻着她的新身份信息和所属旗分佐领。
整个过程,苏培盛一直陪同在侧,应对官吏,打点关节,一切都进行得高效非常。他言语周到,态度谦和,但对流程节点和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显然对此类事务驾轻就熟。
结束后,他又客客气气地将青禾送回十三皇子府。
回到澄心院,青禾先去给十三爷胤祥复命。
“十三爷,奴才回来了,一切流程都已办妥。”她轻声禀报。
胤祥正坐在榻上看书,闻声抬头,眼前顿时一亮。
十三府上的绣娘们果然手艺精湛,且极为给力。青禾既不是正经主子,也算不上什么小主格格,但她们知道青禾今日是大事,竟在短短一月内优先将她的吉服袍赶制了出来。
此刻青禾穿着的正是那日选定的石榴红暗花江绸吉服袍。
袍身颜色极正,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袍子上用彩丝绣着繁复的八团喜相逢纹样,领口、袖边、衣襟处都滚着精致的绦子,庄重又华贵。
青禾平日多穿素净甚至半旧的衣裳,人又清瘦高挑,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单薄。今日猛地穿上这么鲜艳夺目的吉服,竟像是给一株清水芙蓉染上了浓丽的色彩,非但不显俗气,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矛盾美。
她五官本就不是浓颜类型,眉目清淡秀雅,属于耐看的清水卦,此刻在华服的映衬下,那份清丽被放大到了极致,宛如初绽的红梅于冰雪中透出灼灼其华,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韵味。
胤祥看得怔了一瞬,随即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抚掌笑道:“好!真好!这衣裳合该你穿!平日里素净惯了,这一打扮起来,爷都快认不出了!俏丽得很!”
他这般直白的夸赞倒让青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更平添了几分娇色。寒暄几句之后,她正想告退,速速将这身过于扎眼的吉服换下来,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呢,外头就响起了阿宝的通报声:“主子,王爷来了!”
阿宝的声音刚落,胤禛便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石青色四爪蟒袍常服,神色是一贯的冷肃。他素来目不斜视,今日走进来,目光却下意识地掠过青禾,短暂停留了一瞬。
青禾心头一紧,赶紧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礼。
胤禛在胤祥对面的主位坐下,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茶,浅呷一口,直接切入主题:“抬旗的事都办妥了?”
青禾垂首应答:“回王爷的话,都已办妥。内务府除名,旗署也已录入,腰牌文书都已领回。一切顺利,多谢王爷周全。”她言简意赅,不敢有丝毫赘述。
“嗯。”胤禛点了点头,对这个效率似乎还算满意。他放下茶盏,又道:“赏你的那处宅子,内务府已按规制修缮完毕,不合规矩之处都已整改。如今十三弟的腿疾已愈,窦道也已缝合,你打算何时搬过去?”
青禾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有些语塞,脸上露出几分难色,斟酌着词语回道:“谢王爷关怀。十三爷的腿确实只需按时内服巩固即可,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只是......关于搬家,奴才之前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在鼓楼西大街置办了一处一进的小院,虽然窄小,但奴才一人居住,已是足够。那处大宅......”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她不想搬去那座三进的大宅子。
胤禛闻言,好像有点惊讶,他微微蹙眉,问道:“可是那处宅子不合你心意?若是不喜,本王可命人另换一处。”
“不是不是!”青禾连忙摆手,心里叫苦不迭,那宅子好得超出想象,怎么会不合心意?她是......她是养不起啊!
“宅子很好,王爷赏赐已是天恩,奴才万万不敢挑剔。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实在不好意思直说“我穷,养不起那么大的宅子和那么多下人”。
一旁的胤祥也疑惑了。
他知道青禾在鼓楼西大街有个小院,但是在他想来,那等逼仄简陋的狗窝怎么能跟四哥赏赐的大宅相比?他以为青禾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温声问道:“青禾,可是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四哥与爷都会为你做主。”
他心里还想着,是不是那小院有什么特殊意义,或是青禾胆小,不敢一个人住大房子?
青禾若知道胤祥把她精心购置小窝腹诽为狗窝,定要仰天长叹何不食肉糜了!
她继续支支吾吾,脸都憋得有些红了。
她这副模样倒让胤禛想左了。
“你可是顾忌十五弟那边?他近来确是几次遣人想寻你,皆被本王的人回绝了。你既已归入镶白旗,本王便是你的旗主,自然有资格替你安排一切,无需看他脸色。”
“十五爷?”青禾抬起头,脸上满是真实的错愕与茫然,“这......这与十五爷有何干系?”她完全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十五阿哥什么事。
胤禛看她眼睛里全然不似作伪的疑惑,也怔住了。
他以为她是因为胤禑的纠缠而不敢接受更好的安排,难道不是?
胤祥看看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青禾,又看看难得露出怔忡之色的四哥,一时间也没搞明白其中的关窍。
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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