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信步穿过宫巷,来到南宫门外的阙楼广场。暮春阳光为汉白玉铺就的广场镀上金色,却照不亮他心头的阴翳。
广场尽头,一对青铜骆驼沐浴在日光下。这是汉武帝时期铸就的,曾见证大汉铁骑踏破匈奴王庭的荣光。此刻陈望驻足凝望,却觉那昂首向天的姿态,像对时代的无声嘲讽。
铜驼基座四周,荒草恣意生长。荆棘缠绕蹄踝,蒿草高及膝弯,枯藤攀附颈项,如同寄生帝国躯体的痈疽。最刺目的是铜驼眼部——当年镶嵌的黑曜石早已剥落,留下两个空洞窟窿,有乌鸦立在头顶职噪,白粪顺着空洞眼窝滑落,像凝固的泪痕。
黍离之悲...陈望喃喃。他想起《汉书》记载:汉使持节至西域,各国王侯见铜驼模型皆顿首。而今象征华夏荣光的铜驼,竟在宫阙之下荒芜至此。
可是陈书吏?苍老声音打断沉思。守阙老军拄着扫帚立于身后,脸上刀疤在阳光下愈发深刻。整日对着这堆铁疙瘩发愣的,也就秘书监的读书人了。
陈望拱手还礼。老军吐掉草根:二十年前我随扶风王镇守凉州,敦煌城外也有这么对石驼。那时商队络绎不绝,驼铃响彻丝路。他用扫帚指向铜驼空洞的眼窝,现在?连鸟雀都敢在神器头上做窝了!
话音未落,鸾铃声响彻广场。珍珠车帘折射炫目光芒,贾府车队迤逦而过。老军慌忙拽陈望退至道旁,车队扬起的香风裹挟尘埃,扑在铜驼失明的眼窝上。
待车驾远去,老军忽然用扫帚猛抽铜驼基座,荆棘碎屑纷飞。看见没?他冷笑,去年清明尚有人来除草,今年连表面功夫都省了!扫帚指向宫门方向,里头忙着争权夺利,谁还记得宫门外睁眼瞎的铜驼?
陈望伸手抚摸铜驼。青铜冰冷刺骨,裂缝里野草生机勃勃。他想起秘阁里那卷《西域风土记》:凡大漠商队,皆以铜驼为信。驼眼镶嵌黑曜,日光下如活物,百里外可见其光。
如今黑曜尽失,唯余空洞。就像这个帝国,表面金玉,内里早已被蛀空。
年轻人,老军忽然压低声音,我守阙三十年,见过三朝皇帝。铜驼眼里的石头,是泰始年间被内侍监撬走的——说是要给张华大人制砚台!
陈望悚然一惊。泰始是武帝年号,那时西晋才刚刚统一天下!
老军凑近低语:你说宫墙上旗幡换得勤,怎么没人给铜驼嵌对新眼睛?不等回答,他自问自答:因为需要铜驼看见的人,早就都不在了!
这话如惊雷炸响。陈望再看铜驼,忽觉那不仅是荒芜,更是整个时代精心维持的谎言。帝国连门面的体面都无力维持,却还要假装歌舞升平。
他想起今晨路过太学,听见博士们争论王道荡荡,声音穿过爬满薜荔的牌坊。而这里,帝国象征正在荆棘中慢慢腐朽。
暮鼓声自宫墙内传来。老军拍拍他的肩:走吧陈书吏,日落要闭宫门了。走出很远回头,见老人佝偻背影在铜驼前忙碌——正一帚一帚清理荆棘,动作轻柔如侍奉神灵。
那一刻陈望忽然明白:铜驼是否蒙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人愿意为它拂去尘埃。纵然这人只是个无名老卒,纵然拂去的尘埃明日又会落满。
他转身走向秘书监,步伐坚定。他要做那个拂尘人——纵然只能拂去方寸之地,也要让蒙尘的真相重见天日。
(完)
喜欢五胡烽烟起:北望神州血与火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五胡烽烟起:北望神州血与火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