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温泉裂隙氤氲的热气与洞外风雪的呜咽间,悄然滑过了三日。
这三日,对于守候者而言,是希望与焦灼并存的漫长煎熬。解雨臣几乎未曾合眼,所有的心神都系于眼前之人。喂水、擦拭、换药、监测脉搏……动作重复了千百遍,每一次都带着极致的谨慎与不易察觉的颤抖。黑瞎子的生命体征在温暖环境的滋养和双鱼符持续散发的温和能量浸润下,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脉搏从微弱游丝变得清晰可辨,呼吸也悠长平稳了许多,脸上那骇人的死灰色渐渐褪去,虽仍苍白,却已有了活人的气息。
吴邪和王胖子的体力恢复了大半,张起灵的伤势本就不重,已近乎痊愈。洞内的气氛不再像最初那般死寂沉重,但一种无形的期待,却随着黑瞎子状况的好转而愈发浓烈。
所有人都知道,只差最后一步——意识的回归。
第四日清晨,天光未亮,洞内只有温泉水面反射的微光和几近熄灭的篝火余烬。
解雨臣照例用温热的布巾为黑瞎子擦拭脸颊。布巾划过他干涸却不再开裂的唇瓣,划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极其轻柔地覆上他那双紧闭了太久、让人几乎要忘记其睁开时是何等模样的眼睛。
就在布巾离开的刹那——
解雨臣的动作猛地僵住,呼吸也随之停滞。
他看见,在他指下,那浓密如同鸦羽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如同蝶翼破茧般,颤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无意识的痉挛,而是带着一种挣扎的、试图掀开沉重帷幕的力度。
心脏在那一刻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解雨臣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目光死死锁在那双眼睛上。
一下。
又一下。
眼睫颤动的频率加快,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束缚抗争。终于,在几次尝试后,那眼帘艰难地、缓缓地,掀起了一条细缝。
起初,瞳孔是涣散的,没有焦点,蒙着一层重伤初醒的茫然与浑浊。它们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映照着洞顶模糊的微光。
然后,那涣散的目光,缓缓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了近在咫尺、那张写满了疲惫、担忧与难以置信的苍白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双眼睛,隔着一掌之距,无声地对望着。
一双,带着刚从死亡边缘挣扎而回的虚弱与迷茫,如同笼罩着浓雾的深潭。
另一双,则盛满了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守候、以及在那眸光亮起的瞬间,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的、巨大到几乎将人淹没的狂喜与释然。
解雨臣能看到,那涣散的瞳孔里,慢慢地,凝聚起了一点微光,那点微光中,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此刻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百般情绪,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却牵动了全身力气的、如释重负的深呼吸。
黑瞎子看着他,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最初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黑暗终于找到光源的宁静。他极其虚弱,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但眼神却清晰地传递着信息——
我回来了。
以及,我看到了,你一直在。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解雨臣憔悴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解雨臣读懂了。一直紧绷如弦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什么,却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了黑瞎子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上。
他的手冰凉,带着守夜留下的寒意。
黑瞎子的手,却因温泉和生机恢复,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冷暖交织的触感,无比真实地宣告着——生机,真的回归了。
“……水……”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得如同气音的字,终于从黑瞎子干裂的唇间逸出,打破了这漫长的静默。
解雨臣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一直温着的水壶,小心地托起黑瞎子的头,将壶口凑到他唇边,一点一点地喂他喝水。
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黑瞎子顺从地小口啜饮着,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解雨臣,那眼神深处,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某种更加深沉的东西,交织在一起。
喝了几口水,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不再是痛苦地紧锁,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松弛。
解雨臣看着他重新睡去,但这一次,他知道,这不再是昏迷,而是身体亟需的、安稳的沉睡。
他依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抬起头,发现吴邪和王胖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红着眼圈,带着欣慰无比的笑容看着这边。连洞口处的张起灵,也微微颔首,冰冷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希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照进了现实。
晨曦的光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穿透裂隙,洒入洞中,照亮了温泉蒸腾的水汽,也照亮了解雨臣脸上,那许久未见的、带着疲惫却真实无比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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