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几乎将所有来自两世的、关于灾后重建和营地建设的知识,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马兰诺族的河口聚居地之上。
我们沿用在大屿山和南澳岛的开发经验,未雨绸缪地,开始建立一个全新的、立体的军事防御体系。
我深知,洪苦讴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我们不能等到敌人兵临城下,才去思考如何抵挡。
“防御,不是简单的修建一堵墙。”在一次讨论中,我对着伊娜拉、缇娜、差山荷以及我们三方的所有核心头目,在那张巨大的兽皮地图上,画出了我的构想。
“我们要的,是一个能让敌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死亡陷阱!”
我指挥着所有人, 在长屋堡垒那唯一的、通往外界的吊桥之前,挖掘了数道深达一丈、宽达两丈的巨大壕沟! 壕沟之内,插满了削尖了的、足以刺穿任何战靴的坚硬竹矛!
在壕沟之后,我们用从山上开采的巨石和我们自己烧制的三合土,修建了三座互为犄角、火力可以覆盖整个河滩的棱堡式炮台!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火炮,但未雨绸缪,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船,我们很快就能远航到山口洋甚至槟榔屿,去找我们的盟友,实现和他们的合作契约!
而在河口那片看似平缓的海滩之下,差山荷的马来海盗们,按照我的吩咐,埋下了数百根涂抹了污泥和水草的尖木桩!并在几条关键的、吃水较深的航道之下,悄悄地布置了数道由缴获的伊班战船铁锚和铁链连接而成的水下屏障!
同时,我们进一步完善了之前的狼烟系统。 我让缇娜的族人,在民都鲁沿海所有重要的、可以俯瞰海面的制高点,都设立了隐蔽的哨站。并且,我们约定了更复杂的狼烟信号——一股黑烟,代表发现敌方哨船;两股,代表发现主力;若是三股浓烟同时升起,那便意味着敌人,已倾巢而出!
然而,狼烟终究只能传递最简单的信息。
我需要一种更快捷、更精准的情报传递方式。
于是,我开始训练信鸽。
我让弟兄们,在附近的山林之中,捕捉了数十只身形矫健的岩鸽。然后,用我前世所知的方法,开始耐心地,训练它们。
训练信鸽这个新奇的玩意儿,让缇娜十分喜欢。
这个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弯弓射箭的丛林公主,在第一次看到,一只小小的鸽子,竟然真的能带着我们系在它腿上的、写着字的布条,飞越数里的距离,并准确地返回我们搭建的鸽舍时,她那双眼眸,瞬间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好奇与惊叹的光芒,彻底点亮了!
“天啊!保仔哥!”她瞪大了眼睛,用她那依旧带着几分生硬的汉语,惊呼道,“这……这是会飞的‘信使’吗?!是是森林之灵在帮我们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
从那天起,她便如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跟着我天天学习如何饲养、训练这些能创造奇迹的小生命。在训练的时候, 我们两人,并肩站在长屋堡垒最高处的平台上,看着那些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鸽子,享受着难得的、宁静的时光。
这天, 我正教她如何将写好的密信,卷成细小的纸卷,塞入特制的小竹管之中。
她那双灵巧的手,笨拙地模仿着我的动作,一双明亮的眸子,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在偷偷地打量着我。
突然,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那张蜜糖色的俏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拿起一只刚刚训练完毕、正亲昵地啄食着她掌心米粒的鸽子,然后,又从地上捡起一片心形的、不知名的树叶。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那片树叶之上,轻轻地画着什么。
然后,她将那片树叶,小心翼翼地,系在了那只鸽子的腿上。
她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挑衅,也带着几分小女儿般的期盼,问道:“保仔哥,你说……如果,这只鸽子,能飞过那片最遥远的大海,飞回到你的家乡。你会让它,为谁送去这片叶子呢?”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想起香姑。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几分威严、却又会在无人之际,对我展露出无限柔情与依赖的绝美俏脸,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想起了,在赤溪那间卧房内,她在我怀中,因为腹中孩儿而展露出的那份母性的温柔与脆弱。
我想起了,在虎门海滩之上,当我撕碎官服,决绝离去之时,她那张因为我的举动而瞬间变得煞白、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俏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思念、愧疚和刺骨的心痛,如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脏之上!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回去?
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回到她的身边,告诉她,我那所谓的自由王国之梦,不过是一个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不!
我张保仔,就算是死!也绝不能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香姑她们现在怎样了……
她……还好吗?
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吗?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我只能,将这份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思念与担忧,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
“我……”我看着缇娜,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期盼和探究的、清澈见底的眼眸,我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没有家了。”
“也没有……可以送信的人了。”
缇娜见到我神色黯然,她沉默了片刻,才接话说道:“这里,就是保仔哥你的家。”
我感激地看着缇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二天,缇娜和母亲伊娜拉女王就来找我。
“张帮主,”伊娜拉女王,这位马兰诺族的女酋长,看着我,那双睿智的眼眸之中,充满了郑重,“黑鲨岛,虽然隐蔽,但终究是一座孤岛。地方太小,资源有限,无险可守,更无处可退。”
“如今,我们三族既已结为血盟,便该合兵一处,拧成一股绳,方能形成一个真正的拳头。”她指着我们脚下这座巨大的长屋堡垒,以及窗外那片广阔的河口三角洲,“这里,有我马兰诺族数代人经营的根基,有充足的西米粮仓,更有数以万计的族人可以作为后盾。我希望,你们能将这里,当成我们共同的家。”
她的提议,正中我的下怀。我更知道,肯定是缇娜跟她说了什么。我答应了。
缇娜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第二日,一支由四十余艘缴获的、悬挂着我们三方联盟旗帜的伊班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地驶向了黑鲨岛。
我们带走了岛上所有的人员,搬空了岩洞中所有的物资。仅留下所有还能用的防御工事。
黑鲨岛,这个我们来到南洋的第一个、充满了艰辛与回忆的地方,从此,变成了一个只有少数最精锐的斥候驻守的、单纯的前哨情报基地。
当我们的船队,满载着人员和物资,再次返回民都鲁河口三角洲时,整个河岸,一片欢腾!
数千名马兰诺族的妇孺老幼,以及那些从周边据点闻讯赶来的、差山荷麾下的马来海盗们,潮水般地涌向了码头!他们用最热烈的欢呼,迎接他们的家人!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人声鼎沸、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景象,再回想起当初在黑鲨岛上那如同孤魂野鬼般的绝望,我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我们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予沉重的打击。
一支负责外围警戒的、由马兰诺族出色的猎手组成的独木舟斥候队,上了我们的河岸,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慌张,“‘拿督劳勿’!是‘拿督劳勿’的追杀令!!”
这个名字一出口,整个舰队的欢呼声,瞬间戛然而止!
“洪苦讴发布了‘血色追杀令’!最高等级的追杀令!见令者,无论部落,无论大小,若不听从,便是灭族之祸!!”
“他……他说了什么?!”差山荷神色凝重。
那名斥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拿督劳勿’……他正召集了所有效忠于他的伊班部落、婆罗洲内陆所有的猎头部落!!”
“他还放出话来!”那名斥候的声音都在发抖,“要……要将我们所有人,都剥皮抽筋!将我们的头颅,筑成塔!以……以祭奠他麾下大将‘疯狗’柯鲁巴的在天之灵!!”
这个消息,让一股无形的恐慌,在所有马兰诺族人和马来海盗的心中,迅速蔓延!
他们不怕死战,但他们怕洪苦讴!
怕那个魔神般、统治了这片海域年、手段残忍到足以令恶鬼都为之战栗的“拿督劳勿”!
洪苦讴!那个隐藏在幕后恐怖的存在!他终于要亲自出手了!
我看着周围那些瞬间从狂喜坠入绝望的盟友,看着他们眼中那重新燃起的、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恐惧。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个同样充满了绝望和黑暗的场景。
那是芽采刹囚禁我们那个阴暗潮湿的囚笼,那个我以为必将是我人生终点的夜晚。
莎华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那双神秘莫测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平静地,注视着我。
我仿佛又听到了她那清冷的、冷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清晰地回响:
“芽采刹,不过是洪苦讴养的一条狗。”
“这片海域真正的王者,是洪苦讴。”
“我救你,是神的旨意。你的命,不该绝于此地。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来有一天,帮我……杀了洪苦讴!”
原来,这场看似无法避免的、足以将我们彻底毁灭的战争,从我逃出那个囚笼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
我只是,缓缓地,拔出了我腰间那把早已饮饱了鲜血的腰刀!
“锵——!”
清越的、充满了杀伐之气的龙吟声,骤然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慌!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我。
“都怕了?”
“‘拿督劳勿’!听起来,像个魔鬼。你们之中,很多人,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恐怖故事长大的!”
“但!”我话锋一-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我告诉你们!魔鬼,也会流血!魔鬼,也会……死!!”
“他为什么要发追杀令?!他为什么要召集所有部落?!因为他怕了!”
“我们,打败了萨马奈!我们,宰了疯狗柯鲁巴!我们,毁了他经营多年的伊班精锐!”
“他现在,比我们更怕!”
“他怕我们这些……敢于反抗他的人!他怕我们这股新生的、不属于他掌控的力量!他怕他那所谓的‘海上领地’,会因为我们的出现,而土崩瓦解!”
“他只是一头被我们逼到了墙角,准备做困兽之斗的野兽!”
我的话,像宣言,更像是动员令,让所有人眼中那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悸动,渐渐地,被一种热血和坚毅取代!
“从今日起!进入最高战备!”
“若是他敢来,我们将亲自为他,准备一份能让他永生难忘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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