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城楼之上，风声尖利，卷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刮过。
李自成端着西洋人进贡的千里镜，镜筒因为手部的颤抖而晃动。
当那片刺眼的明黄色，完全占据镜片中央时，他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的。
孤身一人？登上城头？
在这几十万要把他撕碎的大军面前？
这是羞辱！
这是那个已经被他踩在脚下，只配在地宫里发抖的亡国君主，对他这个新朝皇帝最直接、最狂妄的蔑视！
“他……找……死！”
李自成一把将千里镜砸在地上，黄铜镜筒摔得变了形。他的脸因暴怒而扭曲，额角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突突直跳。
他一把抓住身旁传令官的衣领，唾沫几乎喷到对方脸上，用野兽般的嗓音吼道：
“传令！传令全军弓箭手！给老子瞄准那个狗皇帝！”
“射！”
“把他给老子射成筛子！”
“闯……闯王……”传令官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得两腿发软，话都说不囫囵。
“射！听不懂吗！”
李自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城楼上那道孤独的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后槽牙都快碎了。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在庞大的军阵中传递，带着绝对的杀伐命令。
中军帅旗下，令旗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下了代表“齐射”的旗帜。
下一刻。
承天门前，那片由数万名精锐弓箭手组成的庞大方阵，拉弦，上箭，瞄准。
“嗡！”
数万张强弓被同时拉开，弓弦震动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沉闷的嗡鸣。数万个箭头在城外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寒光。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城楼之上，那道唯一的明黄色！
“放！”
随着指挥官嘶哑的吼声，绷紧的弓弦瞬间震响！
那声音连成一片，形成一阵撼动大地的闷雷！
数万支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腾空而起！
它们在空中汇成一股庞大的黑色铁流，遮蔽了火光，遮蔽了夜空，朝着承天门城楼的那个角落，当头罩下！
“完了……”
城楼上，那名刚哭喊着让皇帝快退的守城将领赵武，已经彻底傻了。
他仰着头，看着那片能把整段城墙射成草靶子的箭雨占据他的全部视野，大脑一片空白。
他身边的禁军士兵，更是被吓得丢掉了兵器，有人瘫软在地，有人闭目等死，有人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吓得直接崩溃，发出绝望的尖叫。
远处，王思任死死扒着门框，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那张布满血污的老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死死瞪大双眼，看着那片箭雨，一半是人面对天威的本能恐惧，另一半，则是一种荒唐的、亢奋的期待！
就在那片死亡黑云即将触碰到朱由检龙袍的瞬间，他动了。
他向前一步，到了城垛边一座巨大的、用来装饰的铜制香炉旁。
“嘎吱！”
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中，他双手抓住了重逾千斤的铜香炉双耳，手臂肌肉虬结，腰背发力，竟将那座与底座焊死的巨大铜炉，硬生生拔了起来！
他将铜炉举过头顶，对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猛地抡了出去！
“当啷啷啷！”
铜炉卷起恐怖的风压，与箭雨的最前端正面撞在一起！
难以计数的箭矢撞在厚重的铜壁上，发出暴雨砸向铁皮的巨响！
箭头扭曲，箭杆崩碎，无数碎屑向四周爆开！
后面的箭矢被前面同伴的残骸阻挡，动能被层层削弱，最后只是无力地翻滚着，叮当掉落。
前后不过三息。
那片声势浩大的箭雨，就这么消失了。
一阵由钢铁构成的碎屑暴雨，在城头降下。
朱由检脚下和身旁的城垛上，转瞬间铺了厚厚一层折断的箭矢和破碎的箭头。
而他，将那巨大的铜香炉“咚”的一声顿在地上，站在中央。
别说受伤，就连他龙袍的衣角，都未曾被气流吹动。
【威胁分析：高密度抛射物饱和攻击。】
【应对方案：利用可用环境物体进行大范围物理格挡。方案通过。】
朱由检的视网膜上，一行数据流悄然滑过，随即隐去。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城下，那些正踩着云梯怪叫着向上爬的乱兵，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他们仰着头，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城楼上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离城墙最近的乱兵手一滑，从云梯上摔了下去，砸在下面的人堆里，都没能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了城头。
箭呢？那么大一片箭雨，怎么就……没了？
“妖……妖法……”
“是妖法！那狗皇帝会妖法！”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在前军的阵列中迅速蔓延。
惊疑和恐惧的情绪，第一次在这支所向披靡的大顺军中疯狂生根。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什么狗屁妖法！前朝留下的机关罢了！”
一名大顺军的将领率先反应过来，他挥舞着钢刀，嘶吼着，甚至砍翻了两个转身想跑的溃兵，试图稳住开始骚动的军心。
中军大旗下。
李自成的脸色，已经从暴怒，转为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无法理解的铁青。
千里镜中倒映出的景象，让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柄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
神仙鬼怪？
他李自成戎马半生，从不信这些东西！
那必然是某种他不知道的机关！是工匠为皇帝打造的什么防守器械！
对！一定是这样！
“传令！”李自成的声音变得嘶哑狠厉，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换火箭！全军换火箭！”
“烧！给老子放火烧！”
他不信邪！就算是机关，那也是木头铁器做的！
一把火，就能把它连人带那身碍眼的龙袍，一起烧成灰烬！
“嗖！嗖！嗖！”
军令如山。
第二波箭雨，再次升空。
这一次，每一支箭矢的箭头处，都缠绕着浸满火油的麻布。
数万个火头在空中汇聚，拖曳着长长的焰尾，它们不再是乌云，而是一条由火焰组成的巨大火流！
那火流张开，拖着滚滚的黑烟和能点燃空气的高温，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再一次，扑向了城楼之上，那道孤高的身影！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城楼上的青砖都被烤得滚烫，守城将领赵武感觉自己的胡须都要被点燃了，他身边的禁军更是被吓得连连后退，远离那片死亡区域。
这一次，他还能挡得住吗？
这一次，面对这焚天煮海的烈焰，他该如何应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那条巨大的火焰巨龙即将吞噬城楼的刹那。
在无数双或恐惧、或期待、或疯狂的目光注视下。
一直站在铜炉旁的朱由检，他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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