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疫能乱民心?他将信塞进火盆,火苗地窜起,映得李三麻子脸上忽明忽暗,我偏让民心,烧尽你这鼠辈的黑账。
雪停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李三麻子搓着冻僵的手,小声道:钱员外的仓...在西岗老槐树下,用青石板盖着。
辛弃疾摸出块碎银塞给他:带小宝来喝药。
范如玉靠在炕头,望着他系紧斗篷,轻声道:要我同去么?
你守着药庐。他俯身吻了吻她发顶的白发,等我带一沓状纸回来。
村外的雪地上,两行脚印向钱家庄的方向延伸。
李三麻子缩着脖子跟在后面,怀里的密信残灰还热着,像颗未燃尽的火种。
雪色未褪尽,辛弃疾的官靴已碾过钱家庄前的青石阶。
李三麻子缩在他身后,怀里的供词被体温焐得发潮,指节捏得泛白——他方才亲眼见辛转运将百姓按了血手印的状纸叠成方胜,藏进袖口。
朱漆大门洞开时,钱万贯正捧着紫铜手炉逗鹦鹉。
那肥硕的身子陷在锦缎软榻里,活像块发过了头的米糕,见着辛弃疾倒先堆起笑:辛公大驾,可是为着那清瘟散?
昨日我已命人备了百斤,明日一准儿送到疫村——
钱员外好雅兴。辛弃疾解下斗篷抖落积雪,目光扫过廊下堆着的木箱,箱缝里漏出半片柴胡叶,只是这二字,怕要改改。他取出李三麻子的供词拍在案上,纸角沾着雪水,洇开团模糊的红,西岗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仓,柴胡三百斤,黄芩压了两年,防风都快沤成渣了——这些,也是要捐的?
钱万贯的胖脸地白了。
鹦鹉许是受了惊,扑棱着翅膀撞在笼上:发财!
发财!他慌忙抄起手炉砸过去,鹦鹉扑腾着跌进炭盆,尾羽焦了半片。辛公莫要听小人挑唆!他抹了把额角的汗,那是...是旧年收的药材,本想等新货到了就捐——
旧年收的?辛弃疾抽出张清单抖开,纸页上墨迹未干,这仓单上写着高价待沽,可是令郎的笔迹?他指尖点在防风那行,此药三年必失性,你囤的不是药材,是人命。
钱万贯的肥肉开始打颤。
窗外忽有喧哗,孙景和的破锣嗓子先撞进来:辛公有令!
助悔生堂者免三月市税!当先一人裹着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衫,背着药箱,身后跟着二十来个游医,有的拄着药锄,有的提着药筛,倒像支杂色药铺队伍。
钱员外,陆翁的竹杖敲在阶上,笃笃响得人心颤。
疫村的老人们列成两排,每人捧着粗陶土碗,碗里盛着清水,我等愿为药坊守门——你若不肯,这水泼在你门槛上,也算替亡人讨个说法。
钱万贯的目光扫过人群。
有个妇人抱着襁褓,那孩子小脸烧得通红,正攥着她衣襟哭;有个汉子袖管空着半截——是上次抗金时断的臂,此刻正冲他攥紧拳头。
他喉头动了动,忽然跪了:辛公宽宏!
张某愿交药材,建药坊,焚旧药!
建坊那日,日头刚爬上檐角。
辛弃疾站在新漆的木阶上,笔蘸浓墨,在匾额上写下悔生堂三字。
笔锋入木三分,最后一竖拖得极长,像把悬着的剑。
范如玉立在他身侧,素色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她捧着本泛黄的《防疫录》,声音清越:药不分贵贱,人不分籍贯,但求一活字。
钱万贯站在柴堆前,手里的火折子抖得厉害。
那堆里全是他压了三年的药材,柴胡的苦香混着黄芩的腥气,在风里散不开。陆翁喊了声,几个青年立刻上前。
火地窜起,钱万贯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望着被烧卷的仓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把火烧了他十年的积蓄。
钱员外。辛弃疾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声音轻得像风,你若再起恶念,我不罚你钱。他指了指远处挤在药坊前的孩童,只让你看着,每一剂药,救活一个曾被你拒之门外的孩子。
钱万贯的喉结动了动,没敢说话。
夜来得急。
辛弃疾踩着月光往疫村走,靴底碾碎了几片残雪。
村头老槐树下,王阿婆正蹲在门槛上哭。
她的小孙子上个月染了疫,今早没了。他走前...攥着我手说,阿婆抽噎着,说看见钱家的狗儿往井里倒红粉...我当他烧糊涂了...
辛弃疾的指尖突然发麻。
这是金手指发动的征兆。
他盯着阿婆的嘴——她说到时,语速顿了三顿,喉结动了两下,像在吞咽什么。阿婆,他蹲下来,您再说说,那红粉是啥样?
像...像朱砂,阿婆抹了把泪,可狗儿说,是钱员外怕咱们抢药,要慢慢毒杀...
孙景和的药锄地砸在井沿。
他舀了勺水凑到鼻前,脸色骤变:有砒霜!又捏了撮泥土在指间搓,井边的土发腥,混着朱砂——分明是慢毒!
辛弃疾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井里晃动的月亮,突然笑了:钱员外这招,比囤药狠。
三日后,钱万贯在暖阁里捂着肚子打滚。
他额头全是汗,嘴里喊着,声音像被掐了脖子的鸭。
孙景和捏着他的脉,冷笑:疫毒入腑,没救了。钱万贯地磕在地上,膝盖渗出血:孙先生救我!
我...我愿散尽家财!
晚了。辛弃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端着碗清水,水面浮着片薄荷叶,这水经悔生堂三滤,无毒。
你若真心悔,便日日来舀,送满千户疫户。
钱万贯抖着手接过碗,水洒在青石板上,分不清是泪是水。
药房的灯一直亮着。
范如玉守在药炉前,用木勺搅着药汁。
小禾趴在案上打盹,小脸儿红扑扑的。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突然僵住——烫得惊人。
小禾?她轻声唤,孩子没应。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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