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应了一声,脚步却慢下来。
她看见那几个人的鞋——不是庄客的麻鞋,是北地常见的牛皮短靴,鞋底还沾着没化净的冰碴子。
雪粒子打在脸上,她裹紧斗篷加快脚步。
明天得跟夫人说,福源茶栈......怕是要起风了。
绿芜裹着斗篷出了药铺时,雪粒子正往领口钻。
她攥紧怀里的密药包,脚步却绕到福源茶栈后巷——昨日那几个穿牛皮短靴的人,此刻正蹲在墙根啃炊饼,靴底的冰碴子在雪地上洇出深色水痕。
小娘子可是卖茶的?茶栈掌柜掀帘出来,酒糟鼻冻得通红,我这正收春茶,粗叶也收。
绿芜摸了摸腰间的竹篮,篮底压着范夫人给的半袋陈茶——粗梗老叶,正是茶栈拒收官引后专收的货色。
她低头掀开篮布:阿爹病了,急着换钱抓药。
掌柜的目光扫过茶叶,手却在篮边一按:官引呢?
官引......绿芜咬了咬唇,前日被税吏收走了,说要补去年的茶税......
掌柜的瞳孔猛地一缩,迅速松开手:两文钱一斤,要卖便称。他扯着嗓子喊后院,柱子,来称茶!
后院传来脚步声,绿芜装作踉跄,竹篮里的茶叶撒了一地。
她蹲身去捡,余光瞥见两道黑影闪进后屋——青布短打,腰间铜牌在雪光下晃了晃,分明是两浙转运司的刻纹。
小娘子仔细。掌柜的弯腰帮她捡茶,指甲缝里沾着新鲜的炭灰,这茶粗得很,卖了便快些回去吧。
绿芜捏着铜钱离开时,掌心沁出冷汗。
她绕过街角,撩起裙角露出小腿——那里绑着范夫人给的细竹管,方才蹲下时,已悄悄刮了些后屋门槛的泥,混着炭灰封在管里。
是夜,范如玉在烛下拨弄炭盆。
绿芜将竹管里的泥灰倒在案上,又说了铜牌与炭灰的事:那掌柜的指甲缝里全是新烧的炭,后屋定是烧过什么。
范如玉拈起一点泥灰,凑到鼻端:松木炭,混着茶梗灰——烧的是信。她起身取过妆匣,取出个青瓷瓶,去茶栈后院的水井边,撒些这个。
绿芜打开瓶盖,见是细如面粉的香灰:夫人是要......
雪停后,井边无雪处会落香灰。范如玉指尖点在地图上的福源茶栈若有人夜间出入,鞋印便会留在灰里。她目光微冷,我要知道,他们往哪处藏影子。
第二日卯时,绿芜裹着晨雾回到范如玉房里,袖中攥着张草纸。
纸上画着三行鞋印,每行七个,步幅一尺三寸,鞋跟微偏:井边香灰被踩了,方向全指向城西废驿。
范如玉将草纸递给刚进门的辛弃疾:陈景渊的人,摸到江州了。
辛弃疾接过纸,指腹抚过鞋印痕迹:抓了打草惊蛇,不如......他忽然笑了,引他们自己咬钩。
未时三刻,秦猛带着二十个亲兵换了运茶夫的粗布短打,马车上堆着茶篓,最底下压着一袋干粮——袋口故意没系紧,江西义勇四个红字在草屑里若隐若现。
他们走的是隐道十三,专挑荒径走,日头偏西时,果然在山坳里了那袋干粮。
与此同时,浮梁镇的茶棚里,崔十七拍着桌子灌酒:听说辛安抚要调五千义勇北上?
我家阿弟在义勇营当火头军,说库里的刀枪都擦得锃亮!他醉醺醺扯着茶客的袖子,三日后启程,你说这是要......
噤声!茶客慌忙捂他的嘴,目光却往街角的青布身影扫去。
是夜,辛弃疾独坐在书斋,案头堆着近月江州商队的登记册。
他闭了眼,记忆如潮水涌来:二月初七,两浙茶商三船粗叶;二月初九,淮东脚夫十八人,籍贯沧州;二月十二,城西废驿赁给货栈......
步幅一尺三寸,禁军弓手的步距。他忽然睁眼,取过绿芜画的鞋印,肩宽二尺四,左手习惯性扶腰——曾是左班殿直。他提笔在纸上写:密探七人,首领左利手,每三日子时发信,火漆印浙运右记
第三日子时,城西废驿枯井旁,秦猛缩在草堆里,哈出的白气凝成霜。
忽然,井边的老槐树上落了片叶子——是暗号。
他屏住呼吸,见两个黑衣人摸进废驿,其中一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怀里的纸。
为首的黑衣人低喝,火星子溅在纸上,报临安,江西义勇......
拿下!秦猛甩出响箭,亲兵从四面扑来。
黑衣人转身欲逃,却被绊马索绊倒,怀里未烧尽的纸页散了一地。
辛弃疾捏着残片,烛火映得实有兵三千,器械齐备,恐图不轨几个字忽明忽暗。
他将残片递给绿芜:抄十份,明早送到王御史、李给事府上。又指了指阶下被捆的黑衣人,割了耳朵,蒙眼送临安城外。
七日后,临安朝堂炸开了锅。
殿中侍御史李烶捧着残片跪奏:两浙转运司遣密探窥伺江西,捏造罪证陷忠良!主和派官员面如土色,陈景渊的侄子陈元亮更是浑身发抖——那残片上的火漆印,正是浙运右记。
江州梅林里,辛弃疾立在雪地里,手中捏着张新到的信。
张六郎的字迹有些潦草:大明粮尽,愿待春耕后举旗。他望着北天,雪片落进衣领,却不觉得冷。
大人,秦猛牵着马过来,临安八百里加急——明早奉诏入京述职。
辛弃疾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一紧。
马车过城门时,他掀开车帘,见城楼上的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远处,临安的方向浮着层青灰色的云,像极了要化未化的冰。
临安春寒料峭,辛弃疾奉诏入京述职。
马车未入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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