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郑昌便带着一众漕运衙门的兵卒,气势汹汹地重返望江镇。
昨夜宿在江陵城外的官方驿站,那滋味难受的他是彻夜难眠。
床板硬得硌人,被褥带着一股陈腐的潮气,与他平日里在漕运衙门养尊处优的环境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江陵县县衙富裕的程度全国皆知,怎么也不舍得花点银子修缮一下官驿?
不过,这点不爽很快被即将入驻新房的期待所取代。
一想到能在望江镇这等繁华之地,拥有一个如此好的据点,他心头便是一阵火热。
远远地,他便看见那间二层铺面门前,方言和许茂才早已等候在那里。
郑昌心中暗自冷笑一声:“算你们识相!漕运关乎国计民生,量你们也不敢硬拦。”
走得近了,他才发觉方言相较于昨日,精神似乎差了些许,眼底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是没睡好。
不过郑昌此刻也顾不上琢磨这些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尽快搬进去,把衙门牌子挂起来,后面的事,再慢慢计较。
许茂才见他到来,立刻堆起笑容迎上前:“郑大人,您来了!”
“这铺面昨儿个太阳落山前就已彻底清空,您看……是否需要现在就把交接手续办了?”
郑昌负手而立,微微昂首,打量着身旁这栋二层小楼。
位置确是极佳,紧邻码头,又处于望江镇中心地带。
若在二楼坐镇,码头上船只往来、货物流转、商贾聚散,尽收眼底。
在专属衙门建成之前,此地无疑是上好的临时驻所。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办理手续。
许茂才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上:“郑大人,这是当初江陵商会将此铺面租借给县衙的契书,租期尚有一年。”
“在此期间,房屋若有何问题,按规矩,皆可寻江陵商会处置。”
郑昌接过契书,目光扫过租金一栏时,心头猛地一跳。
年租竟只需三两银子?!
这江陵商会,对江陵县衙未免也太优厚了些!
如此地段、这等规模的铺面,若在别的码头,年租少说也得十几两!
如今县衙如此“识趣”地转交给自己,岂不是凭空让他捡了十几两银子的便宜?
想到此次差事是首辅大人交代的,许多往常的手段不便施展,正愁没有油水可捞,这份契书倒是可以用来向上头报销。
这十几两差价,岂不就能落入自己囊中?
郑昌心情顿时大好,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收好,便准备吩咐兵卒开始搬运床铺、悬挂漕运分衙的牌匾。
“郑大人,且慢。”一直沉默的方言此时却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些许担忧。
“按我们望江镇的规矩,每次铺面更换使用人,都需进行验房交接,确认房屋状况。”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江陵商会可担待不起啊。”
郑昌看着方言那故作认真的模样,心中嗤笑两声。
方言难道黔驴技穷了?想用这种微不足道的规矩来拖延时间?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惜了。
如果不是首辅大人的要求,他就卖方言一个面子了!
他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方公子多虑了!本官看这房子坚固得很,不必验了!”
说罢,不再理会方言,直接挥手指挥兵卒:“动作都利索点,把东西搬进去,牌子挂起来!”
他率先迈步,志得意满地踏入铺内。
刚刚踏入,一眼就被内部的装修给吸引住了!
只见青砖铺地,光洁如新,四壁以白垩细细粉过,映得满室生辉。
桐油浸过的梁柱,在透过窗户的亮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虽无雕梁画栋之奢,却自有一股轩敞规整的气派,倒颇有几分官衙的威严。
他深吸一口气,连空气中都还隐约残留着新漆与木料的清香。
这般齐整的屋子,哪里会有问题?哪里需要验看?
他信步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梯,刚走几步,脚下却传来“嘎吱”的异响,楼梯微微晃动了一下。
郑昌脚步一顿,眉头微皱。
“大人!”一名正抬着床板的兵卒忍不住开口“这楼梯……好像有点不太稳当?”
“休得胡言!”郑昌正在兴头上,被泼了冷水,不悦地斥道,“不过是年久有些松动罢了,大惊小怪!”
他定了定神,继续向上迈步。
然而,就在他脚掌即将落在上一级台阶时,异变陡生!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块看似完好的木质踏步竟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猛地向下塌陷!
郑昌一只脚瞬间踏空,整个人重心失衡,向前栽去!
“大人小心!”身旁的随从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官袍后襟,猛地向后拽去。
郑昌惊魂未定,被拖回平台,脸色已有些发白。
他低头看着那破开一个大洞的楼梯,心头窜起一股邪火。
他猛地转身,冲出铺面,对着外面的方言和许茂才怒目而视:“方公子!许县丞!这房子是怎么回事?!你们莫非是故意拿个危房来搪塞本官?!”
方言一脸无辜,摊手道:“郑大人,晚辈方才再三提醒,需得验房交接,是您执意不肯啊。”
“这铺面临近江边,湿气重,木料易损,有些耗损也是在所难免。”
“您看,是否先暂停搬迁?容我立刻安排工匠前来检修?”
许茂才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郑大人。若您觉得此地不妥,不如……另寻他处设立分衙?下官可代为寻觅。”
郑昌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什么验房、什么检修,统统都是借口!
目的就是为了拖延他设立衙门的时间!
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换了地方,他这到手的契书,岂不是要退给方言?
到时到哪里去找这十几两银子的油水?
且不说那到手的十几两银子的报销,光是上官催促的压力,就让他耽搁不起!
这可是首辅大人交代下来的任务!怎么能拖延?
区区楼梯问题,修一修便是,岂能因小失大?
郑昌断然拒绝,强压怒火。
“不必了!”
“一点小毛病,何须劳烦他人?本官手下儿郎,自有能工巧匠!”
他环视带来的兵卒,指着其中几人:“你,还有你!去找些工具,把这楼梯给本官修好!”
被点到的兵卒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为难之色。
他们能被塞进漕运衙门,多少都有些背景关系,平日里狐假虎威、盘剥商贾在行,何时干过这等工匠的活计?
但在郑昌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几人只得喏喏称是,悻悻然地去找寻工具。
不多时,铺内便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郑昌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脸色稍霁。
他冷冷地瞥了方言一眼,却见对方只是摇着折扇,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然而,这番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一炷香后,铺内陡然传出一声轰然巨响!
紧接着便是几声惊叫和木料断裂的“噼啪”声!
“怎么回事?!”郑昌心头一紧,连忙冲了进去。
只见铺面一楼,烟尘弥漫。
一根支撑着二楼部分结构的承重柱,竟从中断裂,歪斜着倒在地上!
方才修楼梯的那名兵卒,呆滞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握着一个锤子,满脸惊恐。
整个铺面,因这根柱子的倒塌,显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
郑昌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就在这时,方言一个箭步冲上前,脸上瞬间换上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郑大人!这……这这这!这铺面可是我江陵商会的重要产业!低价租给县衙已是看在父母官的情分上的!”
“方才晚辈说要帮您修,您偏要自己动手!如今可好,柱子都倒了!这房子眼看就成了危房!”
“郑大人,您也是朝廷命官,总该讲道理吧?”
“这铺面若是发卖,市价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
“您不信可以问问这左邻右舍,当初他们购置产业,哪个不是这个价?”
“大人!您……您得赔钱啊!”
方言话音未落,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中闪过几道黑影,他们立刻跟着附和道:
“房东家好心要帮他们检修,他们非要自己强干!现在房子成了危房,算谁的?”
“漕运衙门了不起啊?弄坏了人家房子就得赔!”
“官爷也不能不讲理啊!赔钱!必须赔钱!”
几声带节奏的呼喊,顿时引得人群议论纷纷,看向郑昌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指责。
郑昌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房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成危房了?
他怎么就在这站了一会儿,就欠下了二百两银子的巨债?!
二百两!
这次上官批下来的全部经费也才五十两!
剩下的要等衙署建成才会慢慢拨付。
这二百两,把他卖了也凑不齐啊!
许茂才此时才慢悠悠地踱步到方言身边,清了清嗓子,一脸“公正”地问道:“方公子,眼下人证物证俱在,这房屋损毁一事,您……是否需要本官代为呈报县尊,进行上告?”
“上告”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郑昌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面前一脸“无奈”的方言,和看似“秉公”的许茂才,刹那间,全都明白了!
什么楼梯松动!什么柱子倒塌!全是圈套!
从他踏进这个门开始,他就一步步落入了这两人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
如今,该如何是好?
都还没开始找方言的麻烦,自己被方言拿到了短处!
这要是传到总督大人耳中!他岂不是成了废物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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