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祖宅坐落在方家村中央,是村里唯一一座的三进青砖大宅,虽然有些老旧,但其根基还在。
三十年前的那场祸事,家财抄没大半,好在宅基祖产总算保全了下来。
尽管有些地方漆色斑驳,瓦缝间生了些许杂草,依旧透着寻常农户家没有的气派与底蕴。
老二方承业为了照料年迈的父母,也算是下了血本,咬着牙请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下人伺候起居,让这大宅子不至于过于冷清。
方承薪心事重重地踏入祖宅的门槛,穿过门厅,绕过简朴的影壁,便进了第一进院落。
正厅大门敞开着,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迈步进去。
厅堂宽敞,地面铺着大块的青砖,擦拭得干净。正中央悬挂着一幅略显陈旧的“松鹤延年”图,下方是一张厚重的八仙桌,两旁摆着几张太师椅。
此刻,老太爷方道成和老太太孙氏正坐在上首。
大哥方承祖和二哥方承业分坐两侧,正陪着两老说话。
方承薪的到来打断了短暂的闲谈。
“爹,娘,大哥,二哥。”他依次唤了一声。
“老五来了?坐。”老太爷方道成抬了抬眼皮,声音有些沙哑。
老太太孙氏则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语气带着惯有的慈爱,却又似乎比平日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重:“薪哥儿,来,坐到娘边上来。”
方承薪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大哥方承祖。
却见大哥神情极不自在,脸色也带着一丝羞愧!?
在谈什么?为什么大哥这样窘迫?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把持不住。
孙氏:“老大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为娘前些日子为你寻了一个好姑娘,隔壁村的,才二十出头,又顾家。你就不考虑考虑一下吗?”
方承祖面色尴尬,摇头拒绝。
“娘!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你还谈这些干什么?我再不要脸,也不会去糟蹋别人小姑娘啊!”
孙氏大怒,原本慈祥的面容垮了下来。
“五十好几?你是我们方家的嫡长子,身下连个养老的孩子都没有。你让我和你爹怎么放心?”
“小姑娘年轻,成了家,你再努努力!五十好几的年龄又不是不能生!”
“这样至少你将来有个后,有个人给你摔盆捧灵。”
方承祖极力拒绝着老太太的提议,为了强迫嫡长子同意,老太太甚至不惜对他动起手来。
她提着方承祖的耳朵,语气坚定。
“听不听娘的话了?”
“娘饶了我吧!”
老太太嘴上虽然不留人,手中却是留情不少。
她看着方承祖脸上的刀疤,从面颊一直往下,直至方承祖的衣角上。那刀疤还清晰可见。
仿佛预见了什么一般,孙氏连忙上手,想要将方承祖的上衣扒开。
“这刀疤!到底有多长?把衣裳解开!让娘看看!!”
方承祖面露难色:“娘,这不好……”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瞬间一凝。只是看个刀疤而已,方承祖为什么会这样抵触?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有什么不好!我是你娘!在我面前你有什么好遮掩的!解开!让我看看!”孙氏的语气变得异常执拗,话风之中透露出一丝命令。
老太爷方道成也沉沉开口:“老大,听你娘的。”
方承业在一旁眼神闪烁,没有作声。
方承祖看着父母担忧而坚决的目光,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他沉默地解开腰间束带,褪下上身的外衫和里衣,露出了古铜色的精壮上身。
刹那间,整个厅堂鸦雀无声。
方承薪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那道狰狞的刀疤,从方承祖的脸颊起始,斜斜向下,越过锁骨,最终止于右下腹!
像一条蜈蚣,盘踞在他坚实的躯体上,触目惊心!
疤痕处处透着当年伤势的凶险致命,可以想到,只要再偏半分、再深一寸,后果都不堪设想!
孙氏更是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泣,手指颤抖着,几乎不敢触碰那漫长伤疤的尽头。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疤痕消失的腰腹下方,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伤……可还碍着……碍着传宗接代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方承祖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痛楚,最终,他沉重地摇了摇头。
“咚!”一声,孙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太师椅里。
她的面颊早已被泪水铺满。
“老天爷啊!我方家这是造了什么孽!要让我嫡长子受这等罪!”
她的希望终究是破灭了。
为了让那家人同意把小姑娘嫁给方承祖,她为此特意准备了丰厚的彩礼。
如今方承祖不能尽人事,哪还有希望看着方承祖传宗接代!
方承祖连忙穿上衣服,低声安抚母亲:“娘,别这样,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这道伤,是当年在边关替一位贵人挡刀留下的。若不是这份救驾之功,按律,我这充军之人本该死在那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归乡。是那位贵人念旧情,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将我救了出来。”
他语气平静,却刻意省略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当年那位贵人为了捞他出来,所面对的阻力难以想象。
本来按照那贵人的身份,救一个边境小军,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为了他,那贵人却是使了好大的功夫,直至把关系通到了京都,这才办成这件事情。
经过贵人的告知,他才明白。
这份阻力并非来自寻常衙门,而是源自当年判罚方家,如今已贵为首辅的那位知府大人!
此事牵扯太大,他怕吓到年迈的父母,只能深埋心底。
然而,他这番解释,听在老二方承业耳中,却是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的眼底甚至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庆幸。
在古代,所有的罪过都抵不过一个无后!
如今大哥无法传宗接代,那便绝了与他争夺家产的最大隐患!
这祖宅,这爹娘名下最后那点体己,终究还是他方承业的!
可还没等他那口气彻底松完。
老太太孙氏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语出惊人:“业哥儿!你是老二,人丁旺盛,把你家老二先其过继给你大哥吧!让你大哥这一支也有个香火!”
方承业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怎么行!
过继过去的孩子,那是要上族谱的,从此只能喊自己二叔!
不管是在法理上,还是在情理上,先其都会变成大哥的儿子。这样大哥不就是有后人了吗?
再者,先其也是他含辛茹苦养大的亲儿子,他怎么舍得将自己儿子拿去送人?
他猛地站起身:“娘!这怎么行!先其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我怎舍得?”
他反应激烈,拒绝得干脆利落,生怕慢了一秒,自己的儿子就真成了别人的。
孙氏看着他瞬间炸毛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和了然。
她何尝不知老二的那点心思?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替父充军,身有残缺的长子,一边是侍奉身前三十年兢兢业业,却也心存私念的次子,她夹在中间,心如刀绞。
她的目光在厅内巡视,最终,落在了刚刚进来、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老五方承薪身上。
老太太的眼神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气带着恳求:“薪哥儿!你能帮帮你大哥吗?”
正暗自唏嘘大哥的遭遇,和感慨老二无情的方承薪猛地一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啊!?我?”
他只是过来想找大哥聊聊方言那小子的事,怎么火突然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过继风波仿佛是一场闹剧。
在方承祖打圆场的情况下,终究是结束了这场家庭聚会。
兄弟二人默默走出祖宅的门楼,傍晚的凉风一吹,方承薪才觉出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他讪讪地掏出别在腰后的旱烟杆,想点着抽一口压压惊,手指却有些抖。
看着身旁面容冷硬,身姿却依旧挺拔的大哥。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自己就是这样屁颠屁颠地跟在大哥身后,连抽旱烟这毛病,都是偷偷学他的。
如今大哥戎马半生,戒了,自己却还留着这习惯。
他狠吸了一口,劣质的烟草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终于鼓起勇气,含糊道:“大哥!你若是真想要个儿子防老,我……我也不是不能商量……”
他脑子里在飞快的盘算着。
老三先明家日子最紧巴,若是能过继给家境厚实的大哥,说不定反倒是条出路。
“老三先明……你看咋样?”他试探着问。
方承祖闻言,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看他。
那张刀疤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深邃,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
老五居然真的考虑过继一个孩子给他?
方先明?这人老实巴交的!他怎么会看得上。
比起方先明,他更看中方言那小子。
那小子够邪性,胆子也够大。和他聊天没有一丝拘谨,还屡屡想尽办法的占自己便宜。
如果这小子成了自己的孙子?那便宜给他占了也就占了。爷爷留给孙子的,那是天经地义。
好几千两银子呢!够这小子霍霍好久了吧?
哪怕是如此动心,方承祖为了家庭和睦,他还是明确拒绝了五弟的提议。
他不想因为他的归来,让方家村的宁静从此打破。
“五弟,算了吧。娘年纪大了,她在说胡话。”
“你现在才刚刚到知天命的年纪,怎么也跟着娘犯糊涂?”
看着方承祖漫步离去的身影。方承薪使劲的吸了一口烟杆,烟雾从他的嘴角吐出。
“大哥没后人这件事,还真是一个问题。”
从小他就是大哥屁股后面的小尾巴。
他和大哥之间的了解,相比于其他几个兄弟,都要更为深厚一些。
刚刚大哥脸上的那一丝惊喜,他看在眼底。
这说明他大哥还是在意的。
只是为了家庭和睦,大哥在不停的退让。
他不想让自己难做,同时也不想让家人伤心。
大哥的心意,他怎么不明白。
毕竟当初可是他和大哥一起上房揭瓦,游街窜巷的啊。
“罢了,罢了!这件事,还是往后再考虑吧。”
他在静寂的村中漫步。不知为何自己的脑海中想起了方言的样子。
那小子每做的一件事情,都让他胆战心惊。
敲诈李家不够,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想要创业做造纸工坊。
这造纸工坊是他们这种平民家庭能够开的吗?
工人的每日工钱,产出的纸销向何方,以及往后和官府打交道交税。
这其中门道那么多。怎么是方言他一个平民能搞明白的?
不知为何,他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承薪啊,方言这小孩子太邪性!你把握不住!让大哥来!
要不把方言这小子,过继给大哥当孙子?那小子太邪性了!依照大哥的人生阅历,应该把握的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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