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的暗牢里,炭火烧得滋滋作响,将本就窒闷的空气炙烤得更加扭曲。
沈嬷嬷手持一根烧得通红的银针,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意,缓缓凑近被绑在刑架上的孙宝儿。
“说,是谁指使你们在冷宫聚众,妄议宫闱?”
少女的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但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浑浊的视线里燃烧着一簇不灭的火。
沈嬷嬷失了耐心,银针狠狠刺入孙宝儿的指甲缝中。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冲破喉咙,孙宝儿浑身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囚衣。
可即便在极致的痛苦中,她依然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我……我听才人的话,是为……公道。”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耳光,扇在了沈嬷嬷脸上。
她面色铁青,还欲再用刑,却有小太监匆匆来报,贵妃娘娘让她暂且收手,莫要闹出人命。
消息传到启明院时,夜已深沉。
苏菱微正坐在灯下,指尖轻抚着那本墨迹未干的《自省录》手稿。
听完白芷的回报,她眸色沉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暗牢里的酷刑与她无关。
良久,她放下书稿,忽然起身,对侍立一旁的陈五郎沉声道:“传令给青鸾,今夜子时起,在承天门外十丈处设一面哀鼓。”
陈五郎一怔:“主子?”
苏菱微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沉沉夜色,声音清冷而坚定:“每更击鼓三响,声不必高,但要如泣如诉,一夜不断。贵妃想用孙宝儿的血肉之躯逼我低头,那我就要让这六宫内外、阖宫上下都听一听,有人,宁死不屈。”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太极殿前的告示栏,是宫中消息流转最快的地方。
今日,那里却被一张刺目的黄绢文书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文书以端正的簪花小楷写就,题头赫然是《罪奴苏氏自贬书》。
全文历数了苏菱微入宫以来的三大罪状:“一,妄议药政,以宫人私方干涉太医院之权;二,私结宫人,于冷宫之内结党营私;三,煽动舆情,致使宫中人心惶惶。”字字句句,皆是自我鞭挞,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然而,就在文书末尾,笔锋陡然一转,一行墨迹如刀,刻入所有观者心中:“然臣妾自省,若时光倒流,再遇不公之事,臣妾仍愿做那黑夜里的一点孤火,虽微末,亦可燎原。”
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文书之旁,附了一张拓印的血书残片。
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我不认罪,因我没做错。——孙宝儿绝笔。”
宫女们围立着,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先开始,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很快便连成一片。
更有几个胆大的小黄门,趁人不备,飞快地抄录下全文,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
凤仪殿内,周尚宫低声向皇后禀报:“娘娘,刘美人昨夜在寝殿里,将那份自贬书的抄本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还拉着身边的婢女问,‘她说的那个公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此时,殿外小太监通传:“启明院苏才人,前来请罪。”
苏菱微缓步走入殿中。
她卸下了才人品级的礼服,仅着一身素白布裙,发间无任何珠翠,手中捧着一卷沉甸甸的竹简,宛如一个从故纸堆里走出的女史。
她行至殿中,面对皇后威严的质问——“苏菱微,你可知僭越干政,当诛九族!”——她没有辩解,而是缓缓跪下,双手将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臣妾知罪,不敢求娘娘宽恕。此乃《冷宫十年记》,其中记录了自丙七库药案起始,至东宫旧冤、宫婢亡名等一十六桩旧事,桩桩件件,皆有据可查。若此书有半句虚妄,请娘娘即刻将它连同臣妾一并焚之祭天,以正宫规!”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霍然起身,厉声道:“来人,给本宫将这妖言惑众之物烧了!”
“姐姐且慢。”一个慵懒而华贵的声音响起,贞懿宫的贵妃不知何时已立于殿侧,她一把按住皇后欲抬起的手,凤眸微眯,盯着地上跪着的苏菱微,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姐姐,让她走。一个小小的才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要的是她的身份,是让她从云端跌落泥潭,而不是她这本不知真假的书。”
苏菱微始终低垂着头,闻言,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
她依言叩首,缓缓退去。
在转身的刹那,藏于袖中的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系着的一枚小巧铜铃。
她留下的不是认罪书,而是火种。
当晚,白芷依计行事。
她将一份早已伪造好的“贵妃私吞南疆贡品账册”取出,用早已模仿纯熟的笔迹,将其中几处关键的签名与印章,巧妙地嫁接成了刘美人的私印样式。
随后,趁着夜色,将这本账册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刘美人最宝贵的那个妆匣夹层之中。
第二日,刘美人的贴身宫女在为其整理首饰时,“偶然”发现了这本账册。
刘美人看罢,顿时如遭雷击,惊怒交加。
她本就多疑,又因苏菱微之事对“公道”二字耿耿于怀,此刻只当是贵妃要寻自己的错处,先下手为强地栽赃陷害。
怒火攻心之下,她竟失了理智,在御花园中当众拦下贵妃的凤驾,高声质问:“娘娘说上月那些东海珍珠是赏我的,为何我却在户部内务的记录上,看到的是‘贞懿宫采买’?娘娘如此行事,莫不是要将什么黑锅都扣在妹妹头上?”
此言一出,满园皆惊。
嫔妃们纷纷围拢过来,窃窃私语。
贵妃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气得脸色发白。
皇后闻讯赶来,见此情景,更是震怒:“内帏争利,喧哗于众,成何体统!”当即下令,将二人禁足,并命稽核司即刻入驻两宫,彻查所有账目往来。
一场大火,终于被点燃了。
三日后,稽核司的调查结果呈报至了凤仪殿与乾元殿。
奏报称:刘美人确有多次收受贵妃赏赐之实,账目混乱,奢靡无度。
但真正致命的,是其中三成所谓的赏赐,竟是军需织造坊流出的边关战袍专用料子,此乃严禁内宫私调的禁物!
更令人心惊的是,稽核司顺藤摸瓜,查出这批名贵的云锦战袍料,被制成了十二件不合规制的华服,并未出现在刘美人宫中,而是被送往了京郊一处无籍的宅院。
那宅院的地契上,署名竟是贵妃的胞弟,国舅爷周启。
启明院内,苏菱微听完陈五郎的回报,素手轻轻摇响了窗边的铜铃,发出一串清越的脆响。
她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竹林,唇边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她们吵得越凶,闹得越大,就越看不见,这真正的债,到底是谁欠下的。”
同一时刻,乾元殿中。
皇帝萧玦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份地契的副本,以及下面附着的军需织造坊出入库记录,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听不出喜怒:“李德全,朕记得,去年北疆大雪,有奏报称前线将士冬衣不足,冻死冻伤者甚众……当时是谁批的减拨?”
侍立在侧的大太监李德全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躬着身子,声音发颤地答道:“回……回陛下,是……是贵妃娘娘代陛下拟的节用折,言称……国库吃紧,应……应与将士们共克时艰。”
萧玦缓缓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案。
窗外,风声陡然变得尖锐,卷起枯叶,呼啸着拍打在窗格上。
一阵若有似无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荡荡,仿佛不是从宫墙之外,而是从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骤然响起。
皇帝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终于看清了这盘棋。
苏菱微下的不是一盘争宠的小棋,而是一盘关乎国本、撼动人心的死局。
她将自己作为最显眼的棋子,置于死地,却撬动了所有人都以为坚不可摧的根基。
好一个“孤火燎原”。
只是,燃起燎原大火的火种,往往也是第一个被焚为灰烬的。
萧玦拿起朱笔,却没有去批阅那份稽核司的奏折,而是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落下了笔锋。
风太大,火太旺,在烧尽枯草之前,总要先将那最耀眼、最不受控的火星,用力地踩灭在脚下。
这颗烧得最旺的火种,也最需要一场倾盆大雨,来浇熄它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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