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头坠井的沉闷回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井口周围村民死寂的沉默中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雨水冲刷着他们茫然的脸,火把在风中摇曳,将地上的泥泞照得一片狼藉。
方才的狂怒与“正义”的宣泄感,在井口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面前,迅速冷却、凝固。
继而转化为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虚与寒意。
伏诛了?
凶手…就这样被丢进了他自己“召唤”邪祟的枯井?
苏明脸色铁青,黑袍下肌肉虬结,袍面上符文幽光剧烈明灭,显示出他内心翻腾的惊怒。
他一步踏到井边,不顾湿滑的苔藓,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下方浓稠的黑暗。
井壁湿漉,向下延伸不过丈许,便被翻涌的、带着浓重土腥和阴寒死气的黑暗彻底吞噬。
方才老吴头落水的回音早已消失,只剩下风雨敲打井沿的单调声响。
“井水…很深?”
叶启灵也来到井边,土灵珠悬浮掌心,黄芒谨慎地向下探去。
珠身光芒甫一触及井口下方,便如同受到无形的侵蚀,骤然变得晦暗不定,剧烈地波动起来!
一股比之前在村口枯井感应到的、更加粘稠、更加污秽、充满了怨毒与混乱的阴寒死气。
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顺着灵珠的感应攀附上来!
“不…不是水!”
叶启灵脸色微变,迅速收回灵珠,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悸。
“是…是近乎凝固的阴煞泥沼!灵觉几乎无法深入!里面…有东西在动!”
她的话让周围的村民一阵骚动,惊恐地后退了几步。
子无双没有靠近井口。
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探针,再次落回那座塌陷的坟洞内侧。
方才村民推搡老吴头造成的混乱,让那块斜倚洞壁的棺木挡板彻底翻倒。
此刻,在挡板原本紧贴地面的那一面,靠近底部的潮湿泥土中。
赫然露出了几道清晰的、用尖锐之物刻划出的印痕!
那不是符文,也不是癫狂的涂鸦,而是…字!
极其潦草、扭曲、仿佛在极度恐惧和仓促中刻下的字迹!
子无双无声地走过去,俯身,拂开挡板边缘的湿泥。
清冷的眼眸扫过那几行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垂死挣扎般绝望的字迹:
井…不是源头…
它在看…在听…
声音…笛声…假的…
下一个…磨坊…快…逃…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那个“逃”字刻得又深又乱,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
仿佛刻字者被什么东西猛地拖走或惊吓中断。
“井…不是源头?”
子无双清冽的声音如同冰泉,瞬间打破了井边的死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指向挡板上的刻字。
苏明和叶启灵立刻围拢过来。
苏明看着那扭曲的字迹,尤其是“它在看…在听…
”以及“笛声…假的…”
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这绝非老吴头那种半疯之人能刻下的!
这更像是…
一个在极度恐惧中,试图留下最后警告的清醒者!
“磨坊?村中的磨坊?”
叶启灵迅速捕捉到关键地点,绝美的脸庞一片凝重。
她猛地抬头,看向村子的方向!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不好!”
苏明低吼一声,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撕裂雨幕,朝着山下村子的方向爆射而去!
叶启灵与子无双紧随其后,三道身影快如闪电,瞬间消失在风雨和浓重的夜色里。
只留下坟山上呆若木鸡、被挡板上字迹惊得浑身发冷的村民。
村中,废弃的磨坊。
这座位于村子西北角的石砌磨坊早已荒废多年,巨大的石磨盘上落满灰尘,墙角结满了蛛网。
平日里除了堆放些杂物,少有人至。
风雨从破败的窗户灌入,发出呜呜的悲鸣。
当苏明三人如同三道惊鸿般冲破风雨,撞开磨坊那扇腐朽不堪的木门时——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脸上!
浓重的焦糊味!
刺鼻的、如同硫磺般的诡异气味!
以及…
一股虽然被前两者掩盖、却依旧顽固存在的、深入骨髓的阴寒!
磨坊内一片狼藉。
积年的灰尘被某种狂暴的力量搅动,混合着雨水在空气中形成一片污浊的雾霭。
倒塌的杂物、破碎的瓦罐散落一地。
而在磨坊中央,那巨大的、冰冷的石磨盘旁边,一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扭曲着。
死者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裙。
她俯趴在地,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痉挛地抓挠着冰冷粗糙的石磨盘基座,指甲翻裂,留下几道暗红的血痕。
她的头发散乱,沾满了灰尘和泥水。
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死状!
她的整个背部,覆盖着一层相对均匀、呈现出一种浑浊灰白色的薄冰!
冰层不算厚,隐约能看到下面深蓝色的衣物。
而在薄冰覆盖之下,靠近后心偏左的位置,衣物连同皮肉被烧穿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焦黑窟窿!
窟窿边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火星,如同地狱的萤火,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闪烁!
伤口内部一片焦糊碳化,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混合着血肉焦糊的恶臭!
最诡异的是她的脖颈和裸露在外的小臂。
皮肤下,那些深紫近黑的狰狞血管,如同前几具尸体一样虬结凸起。
但此刻,这些血管的颜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从深紫变为暗红,再变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仿佛内部的“燃料”已经耗尽,只留下枯萎的残骸。
苏明一步跨到尸体旁,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尸体倒伏位置前方一步之遥的地面——
一块与其他石板毫无区别的、沾满灰尘和湿泥的普通石板!
然而,在苏明的灵觉感知中,那块石板表面,正残留着一圈极其微弱、如同水波般即将彻底消散的扭曲灵力波动!
阴寒、混乱、强制性剥离与扭转!
与祠堂、赵铁头家门口、村口枯井旁那三处致命陷阱的残留,如出一辙!
而且,这残留的波动,极其“新鲜”!
仿佛刚刚才完全散去不久!
“第四个!”
苏明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与暴怒。
他猛地抬头,看向尸体那扭曲痛苦的脸——虽然沾满泥污,但依稀能辨认出轮廓。
“是…是赵铁头的婆娘!”
一个跟着跑来看热闹、此刻扒在磨坊门口探头探脑的村民,借着后面赶来的村民手中火把的光芒,看清了死者的脸,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赵…赵家嫂子!她…她怎么也…”
赵铁头的婆娘?!
那个蜷缩在土炕角落里瑟瑟发抖、惊恐哭喊着诅咒的女人?!
叶启灵蹲下身,掌心的土灵珠黄芒流转,小心翼翼地覆盖向尸体。
珠身光芒触及那层灰白薄冰和焦黑伤口的瞬间,剧烈地波动起来!
反馈回来的灵力信息混乱而狂暴,充满了自我毁灭的冲突感,与之前的受害者完全一致!
但…这股力量正在飞速溃散,如同燃尽的余烬!
“死亡时间!”
叶启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头,澄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灵力冲突刚刚平息…残留的阴寒与焚毁之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她…她死去绝对不超过…半柱香!”
半炷香?!
如同一个无形的炸雷,在苏明、叶启灵、子无双三人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半炷香之前…那是什么时候?
正是老吴头被愤怒的村民围堵在破草屋,被推搡、被殴打、被指控手上沾着“赵铁头的血”的时候!
正是老吴头被狠狠推下枯井,发出那声短促凄厉惨叫的时候!
正是村民们站在井边,茫然看着深井,以为“伏诛”了凶手的时候!
而赵铁头的婆娘,却在这个时间点,死在了村中废弃的磨坊里!
死于同样的“逆灵阵”触发!
死于同样的灵力逆转、冰火冲突内爆!
“不…不可能!”
扒在门口的村民也听懂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
“老…老吴头…那会儿…那会儿已经被丢进井里了!他…他怎么还能跑到磨坊来杀人?!”
“是啊!我们都看着他掉下去的!”
“井那么深!他不可能爬出来!”
“难道…难道真有…鬼?!”
更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赶来的村民中蔓延开来!
刚刚因“伏诛”凶手而稍稍缓解的恐惧,此刻被眼前这具新鲜热辣的尸体、被这绝对不可能的时间悖论,瞬间引爆,化为更深的、足以摧毁理智的绝望!
苏明缓缓站起身,黑袍在磨坊阴冷的风中猎猎作响。
他脸上所有的惊怒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凝重。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口惊恐混乱的村民,最终落在磨坊内那具还散发着余温与焦糊气息的尸体上。
守墓人老吴头?
替罪羊而已!
所有的“证据”
——后山的脚印、枯井边的草鞋、棺材旁的皮片符文碎片、甚至他手上那点“赵铁头的血污”。
都是精心布置、指向他的陷阱!
村民们狂怒下的“审判”与“处决”,更是凶手计划中最完美的一环!
用他们的手,除掉这个可能知道些什么、也可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同时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真正的凶手,在村民们围着老吴头、在枯井边发泄愤怒的时候,却从容地、或者利用某种他们尚未知晓的手段,在磨坊这里,完成了对第四个目标的“狩猎”!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金蝉脱壳!”
苏明的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磨坊,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老吴头不是凶手!”
“他至死,都只是一枚被利用、被抛弃的棋子。真正的‘山神爷’,还在暗处!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再次出手了!”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射向磨坊那扇破败的窗户,仿佛要穿透重重雨幕,锁定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
“磨坊…‘下一个…磨坊…快…逃…’”
叶启灵低声重复着坟洞挡板上的刻字警告,绝美的脸上毫无血色。
“留下警告的人…预知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他…他是谁?他逃掉了吗?”
子无双没有去看尸体,也没有看混乱的村民。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扫视着磨坊内狼藉的地面:
散落的杂物、倾倒的箩筐、破碎的瓦罐碎片…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石磨盘基座下方,一个被尸体倒下时带倒的、破旧的藤编簸箕旁边。
那里,在厚厚的灰尘和湿泥混合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小片东西。
一片…
被踩踏过、沾着泥污的、深褐色的皮子碎片!
边缘不规则,质地粗糙。
皮子的内面,隐约可见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扭曲诡异的符文残角!
与老吴头屋里发现的那片,如出一辙!
甚至…那断裂的边缘,似乎能与坟洞挡板底部子无双发现的那半个刻痕符文…
隐隐拼合?!
子无双无声地走过去,俯身,用指尖捻起那片湿漉漉、沉甸甸的皮片。
清冷的眼眸深处,冰寒刺骨。
线索并未随着老吴头的死而中断,反而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第四具尸体的冰冷映照下。
在“时间悖论”的残酷颠覆中,显露出更加扭曲、更加黑暗的轮廓。
那个隐藏在枯井、坟山、笛声(假的?)之后的真正“猎人”。
他的影子,在磨坊这具新鲜尸体的映衬下,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狰狞了。
前论尽覆!
伏诛的呼声,成了最大的笑话。
而猎杀,仍在继续。黑暗,深不见底。
磨坊内,死寂与混乱交织。
赵家嫂子那冰火交织的诡异尸骸,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将村民们刚刚“伏诛”凶手的短暂狂热彻底浇灭,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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