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海要去林子的决定，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五连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恐慌。
“不行！绝对不行！”马永贵急得直跺脚，“老孙！你刚缓过来一点！那林子里现在是什么光景？狼群饿红了眼，你现在去就是羊入虎口！”
“是啊，孙大哥！再想想别的办法！”其他人也纷纷劝阻，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理解。孙福海是他们的主心骨，是这片荒野里最后的屏障，他要是再出事，五连就彻底完了。
孙福海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他靠在炕头，慢慢活动着还有些僵硬的手指，眼神却异常坚定：“等死，也是死。闯一闯，或许有条活路。”
“活路？林子里哪来的活路？！”王铁牛急吼吼地嚷道，“那帮畜生正愁没吃的呢！”
孙福海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狼饿，但狼也怕死。它们比我们更懂这片林子的规矩。”
他不再多解释，只是吩咐李明宇和王铁牛帮他准备东西：那把老枪仔细擦拭干净，压满仅有的几颗子弹；一把磨得锋利的砍柴刀；一小袋炒熟的黄豆（最后的干粮）；还有一小壶烈酒，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关键时刻消毒或者引火。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仿佛不是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冒险，而是去完成一项宿命的使命。
李明宇看着孙福海，看着他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想越来越清晰。他忽然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孙大哥，我跟你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李明宇。
“你胡闹什么！”王铁牛第一个反对，“你去添什么乱！”
孙福海也停下动作，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李明宇，眼神复杂：“小子，这不是闹着玩的。林子里，我说了不算，枪说了也不算。”
“我知道。”李明宇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多个人，多个照应。我……我跑得快，眼神也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有些事，我想亲眼看看。”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孙福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听懂了李明宇的弦外之音。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好。但你得听话，我叫你跑，你就头也别回地跑。”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马永贵见劝阻无效，只能长叹一声，重重拍了拍李明宇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发前，孙福海把李明宇单独叫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拿着，贴身藏好。万一……万一我回不来，把这个交给马支书。”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神情严肃。
李明宇接过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什么。他郑重地点点头，将其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没有隆重的送行，只有沉默的注视。在众人担忧、恐惧、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中，孙福海和李明宇一老一少，背着简单的行囊和武器，踏着没过小腿的积雪，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吞噬了一切光明的黑松林。
他们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雪白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孤独，仿佛随时都会被那片沉默而危险的森林吞没。
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赌的是孙福海对这片土地和其上生灵的理解，赌的是狼群在绝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赌的是那冥冥之中或许存在的、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鹿婉云站在宿舍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小铃铛，指甲掐进了掌心。她不知道孙福海为什么要去，也不知道李明宇为何执意跟随，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进入森林，将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风停了，雪后的森林死一般寂静，只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是踩在心跳上。
李明宇紧跟在孙福海身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他握紧了手中的铁钎，手心里全是冷汗。
孙福海走得很慢，很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或者蹲下身，查看雪地上的痕迹。他的表情凝重如铁，仿佛在解读着这片雪原无声的语言。
越往林子深处走，光线越暗，积雪越厚，气氛也越发压抑。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感觉，让李明宇的后颈阵阵发凉。
孙福海突然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李明宇立刻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一片狼藉。积雪被大面积地翻搅开，露出底下黑色的冻土，散落着大量的动物毛发和已经冻成深褐色的、喷溅状的血迹。几棵小树的树干上，留下了深刻的、利爪撕扯的痕迹。
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搏斗。
孙福海蹲下身，仔细查看着那些痕迹和血迹，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捻起一撮沾血的灰色狼毛，又看了看旁边一些更粗硬、颜色更深的动物毛发，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不是狼和狼……”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是狼群……和熊瞎子干上了。”
熊？！李明宇的心猛地一沉。这片林子里，还有冬眠被惊醒、或者同样饥饿难耐的熊？！
孙福海站起身，目光投向森林更深处，那里的树木更加茂密幽暗。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确定。
最后的赌局，才刚刚开始。而赌注，已经不仅仅是粮食，而是所有人的性命。森林张开了它的巨口，等待着最终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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