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曾大牛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比沈正阳好不了多少,一身褴褛的衣衫几乎遮不住嶙峋的肋骨,蜡黄的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与虚弱躯体极不相称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他走路打着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但速度却不慢,直冲到屋门口,一把扶住同样摇摇欲坠的沈正阳。
“阳哥!你还活着!太好了!俺……俺还以为你……” 曾大牛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抓着沈正阳胳膊的手,冰冷而颤抖,却异常用力。
沈正阳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胃里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他强忍着眩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话:“大牛……有……吃的吗?”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曾大牛身上,像溺水者寻找最后一根浮木。哪怕只是一个糠菜团子,一口能压下胃里那股邪火的东西,什么都行!
曾大牛被问得一怔,脸上激动的神色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深的苦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塌陷的腹部,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俺……俺也两天没沾一粒米了……肚子里慌得厉害,直泛酸水……”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噗地熄灭了。沈正阳眼中那点渴求的光彻底黯淡,身体的力量仿佛也随之被抽空,整个人更重地倚靠在了门框上,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
但曾大牛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划破死寂暗夜的闪电,带着惊人的能量,劈入了沈正阳几乎被饥饿麻痹的脑海:
“但是阳哥!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曾大牛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光芒大盛,语速快得像是要把胸腔里最后一点气都挤出来,“王二!是澄城的王二!他造反了!带着好多好多人,冲进了县衙,把那个狗官张斗耀给宰了!脑袋都挂城墙上了!”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景。
“还有官仓!他们打开了官家的粮仓!” 说到“粮仓”两个字,曾大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向往,“里头全是粮食!堆得像山一样高的粮食!白米!白面!现在投奔他的人,顿顿都是白面馒头!管饱!随便吃!”
白面馒头!管饱!随便吃!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正阳最脆弱的神经上。“嗡”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眼前瞬间被一片雪白的光晕笼罩。那光晕里,是无数个热气腾腾、喧软雪白的大馒头,散发着诱人麦香,层层叠叠,取之不尽!
这具身体对食物的原始渴望,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燃、爆发!一股强烈的、几乎吞噬一切理智的冲动从四肢百骸涌向大脑——去!立刻就去澄城!投奔王二!只要能在死前吃上一个,不,哪怕只是半个,一口那实实在在的白面馒头,这辈子,不,这两辈子都值了!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腿脚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要迈开,仿佛澄城的方向已经飘来了那救命的粮食香气。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饥饿的洪流彻底冲垮的瞬间——
灵魂深处,那属于另一个世界,见证了更多历史兴衰与人性复杂的部分,猛地敲响了警钟。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不是香喷喷的馒头,而是如林的刀枪,冰冷的箭矢,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墙下堆积如山的、面目模糊的尸体……那是地球历史上,无数农民起义初期,炮灰们最常见的归宿!
他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一把死死抓住曾大牛冰冷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这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行稳住身形,目光锐利如刚刚磨好的刀锋,直刺曾大牛那狂热的眼底,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大牛!你醒醒!那王二凭什么给我们饭吃?!”
曾大牛被他问得懵住,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沈正阳眼中那骇人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讷讷道:“他们……他们不是缺人吗……人多力量大……”
“缺人?” 沈正阳嘴角扯出一抹极其难看的、近乎残酷的冷笑,“他们是缺人!缺的是攻城的炮灰!是替他们挡箭的肉盾!是填护城河的烂泥!”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击着曾大牛,也凿击着自己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幻想:
“你睁开眼睛看看!从咱们这儿到澄城,上百里地!一路上是什么光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我们这两个饿得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凭什么能活着走到澄城脚下?!”
“就算我们他娘的走了狗屎运,爬到了澄城!” 沈正阳死死盯着曾大牛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你以为等着我们的是什么?是热腾腾的馒头双手奉上?我告诉你!是官军冰冷的刀枪!是城头滚下的檑木滚石!是烧得滚沸的金汁!”
他猛地凑近,几乎贴着曾大牛的耳朵,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问:
“只怕你连馒头的影儿都没见着,就已经被驱赶着,第一个去撞那城门!到时候,别说当饱死鬼,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都他娘的不知道!”
最后一个字落下,破屋内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曾大牛眼中的狂热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彻底熄灭了。他脸上的激动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茫然和恐惧。他张着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沈正阳松开了抓住他的手,身体脱力地向后靠在门框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他自己也被刚才那番话带来的残酷现实冲击得心神摇曳。
投奔王二,是显而易见的死路。
留在这里,是缓慢而绝望的等死。
难道……真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吗?
那个在极度饥饿和绝望中悄然萌发的、带着血腥气的念头,如同在黑暗中滋生的毒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并且,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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