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终端的幽光，映在凌策冰冷的瞳孔里。
秦晚传来的资料，是“天网计划”在夏国境内残存的所有节点信息。一个个名字，一张张照片，一处处地址，像是一份死亡名单，静静地等待着他这位行刑官的最终裁决。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平稳地滑动，面无表情，仿佛在翻阅一本无关紧要的电话簿。
直到，他的指尖猛然一顿。
屏幕上定格的，是一个男人的资料。
姓名：马东。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眼角堆着和善的皱纹，头发花白，笑容质朴而温暖。那是一张凌策刻骨铭心的脸。
他持着数据终端的手，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马叔……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挣脱枷锁的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用重生和仇恨筑起的高墙。
……
阴冷的雨夜，肮脏的巷道，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在垃圾桶旁，饿得浑身发抖，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一双老旧的解放鞋停在他面前。一把伞，为他撑起了一片没有雨的天空。
一只粗糙的大手，递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小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天大的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那个声音，醇厚而温暖，驱散了少年心中所有的寒冷与绝望。
那个人，就是马东，大家都叫他马叔。
……
凌策关掉了数据终端，站起身。
他没有片刻的犹豫，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只是那双原本只有冷酷与杀意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前往清算地点的路上，过往的画面愈发清晰。
马叔的机械修理铺，成了他当年的避风港。他不仅给了他一口饭吃，还教他修理机械的手艺，让他能凭自己的力气活下去。
他记得马叔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这小子，手稳，心细，是块好料。”
他记得自己笨手笨脚被机器划伤时，马叔一边骂他“小笨蛋”，一边用消毒水为他清洗伤口的笨拙温柔。
那些温暖，是他在那个人人自危、灵气枯竭的末世里，感受到的唯一的光。
可现在，他要去亲手熄灭这道光。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马叔？
天道意志，你是在嘲笑我吗？
凌策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空气都在他身侧发出尖锐的呼啸。他仿佛想用这种方式，甩掉脑海中那些让他心痛如绞的记忆。
但他做不到。
杀意与情义，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撕扯、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
他是一个复仇者，他的使命是清算一切与“天网”有关的节点，为前世枉死的亿万生灵复仇，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扫清障碍。
这是大义。
可马叔，是曾在他最黑暗的时刻，递给他一碗面的恩人。
这是私情。
当大义与私情碰撞，他该如何抉择？
终于，目的地到了。
那是一家坐落在老旧工业区里的机械修理铺，招牌已经褪色，上书“老马机械维修”。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金属混合的熟悉味道。
凌策站在门口，脚步竟有千钧之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波澜，推门而入。
“叮铃——”
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修理铺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佝偻着腰，用一块油布擦拭着手中的扳手。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听到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
正是马东。
他比记忆中更苍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更多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温和。
看到凌策，他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以及一丝淡淡的……失望。
“你来了。”马叔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平稳。
凌策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喉咙干涩，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
马叔将扳手轻轻放在工作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着凌策，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当年那个在雨夜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长大了，也变了。”马叔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我不知道他们用你我的过去做了什么文章，但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
他平静地看着凌策，一字一句地说道：“动手吧，别让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这句话，像一柄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进了凌策心中最柔软、最痛苦的地方。
如果马叔求饶、反抗，甚至咒骂，他或许都不会如此煎熬。可他没有，他只是将选择的屠刀，亲手递到了凌策的面前，让他自己来执行这场最残忍的审判。
凌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手，金色的光芒在他掌心汇聚，那是“因果嫁接”的力量，足以斩断世间一切联系。
他的手，在半空中迟疑了。
那只曾接过热汤面的手，那只曾被马叔手把手教着拧螺丝的手，此刻却要终结他的生命。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凌策的眼角滑落，却在接触到掌心那股灼热力量的瞬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马叔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解脱，又有一丝遗憾。
“动手吧。”
凌策猛地咬碎了牙！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掌心的金光骤然暴涨，化作一道无可阻挡的洪流，瞬间笼罩了马东的身体！
光芒中，马叔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虚幻。
他与这个世界，与“天网计划”之间那根无形的因果之线，被凌策用最痛苦的方式，亲手斩断。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马叔最后看了凌策一眼，那眼神，既有失望，又有释然。
光芒散尽。
修理铺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把刚刚被擦拭干净的扳手，从工作台上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凌策僵在原地，高举的手无力地垂下。
复仇的快感？
没有。
任务完成的轻松？
也没有。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寒冷，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对不起，马叔。”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这碗面，我还清了。”
凌策转身，行尸走肉般走出修理铺。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冰冷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他没有用任何灵力去抵挡，任由那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嗡嗡……”
数据终端在口袋里震动起来，秦晚焦急的声音从中传出。
“凌策？你那边怎么样了？还好吗？”
“……凌策？听到请回答！”
凌策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雨中，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
镜头缓缓拉远，他孤寂的背影在滂沱的雨夜中显得格外萧索，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尽的黑暗与冰冷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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