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黑鲶鱼号”在运河上航行了三天。
这三天里，沈砺大部分时间都在底舱静养。左臂的伤口在阿椋的精心照料和“薪火”那股奇异暖流的滋养下，愈合速度快得惊人，已然结痂。但心中的创痛，却非药石能医。水生的死，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平日里最跳脱的石猛，也变得沉默寡言。
胡枭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提加价之事，每日命人送来食物清水，态度不冷不热，保持着一种江湖生意人特有的距离感。只是他偶尔看向沈砺的目光中，探究之意愈发浓厚。
桑青葛则利用这段时间，将接下来的路线与胡枭做了更细致的敲定。三河集，是运河航线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水陆交通便利，商贾云集，也意味着龙蛇混杂。影堂的势力在此必然也有渗透，能否安全上岸、顺利换乘马车北上，是关键一步。
第四日黄昏，“黑鲶鱼号”终于缓缓驶近三河集码头。
远远望去，码头上桅杆如林，灯火初上，人声鼎沸，比他们出发的那个小码头繁华了何止十倍。各式各样的船只停泊靠岸，扛包的苦力、叫卖的商贩、巡查的税吏、还有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穿梭其间，构成一幅喧嚣而充满生机的市井画卷。
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沈砺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站在船舷边阴影里，目光扫过码头。得益于“影眸”带来的细微观察力，他注意到几个不太协调的地方：几个看似闲逛的汉子，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视着每一艘靠岸的船只；一个卖炊饼的摊位前，顾客稀少，摊主却并不着急，反而慢悠悠地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案板；更远处，一座临河的茶楼二层，窗户半开，里面似乎有人影伫立，视线正对着码头入口。
“桑伯。”沈砺低声唤道。
桑青葛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嗯，有‘眼睛’。看来影堂的动作，比我们想的还要快。”
胡枭也走了过来，他常年在这条线上跑，对码头的风吹草动更为敏感，脸色有些阴沉：“妈的，码头上多了不少生面孔，看架势是冲你们来的。老子这船太扎眼，不能直接靠过去。”
“胡老大有何高见？”桑青葛问道。
胡枭摸着下巴，略一沉吟：“等天黑！半夜子时之后，码头会安静很多。我知道下游两里处有个废弃的私港，平时没人去，我们在那里靠岸，你们步行一段绕进镇子。我帮你们联系好的马车行在东市，到时候你们自己去接头。”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众人没有异议。
是夜，月隐星稀，河面上起了薄雾。
“黑鲶鱼号”没有点亮灯火，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向胡枭所说的那个废弃私港。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河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私港果然荒废已久，木质栈桥大多腐朽断裂，只有一小段还算完好。船缓缓靠岸，搭上跳板。
“就此别过。”胡枭站在船头，对沈砺等人抱了抱拳，“后面的路，诸位好自为之。记住你说过的话！”最后一句，他是盯着沈砺说的。
沈砺郑重回礼：“胡老大援手之恩，沈砺铭记。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没有更多寒暄，沈砺、桑青葛、阿椋、赵大山、石猛五人，依次迅速踏上了跳板，隐入岸边的黑暗之中。
胡枭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咂了咂嘴，对手下吩咐道：“起航，绕一圈，天亮再回三河集卸货。妈的，这趟活儿接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
废弃私港通往三河集镇，需要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河滩和一小片稀疏的林地。夜色浓重，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
桑青葛经验老到，走在最前面探路，身形如同鬼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沈砺紧随其后，努力调动“影眸”的能力，在黑暗中搜寻可能的危险。阿椋被护在中间，赵大山和石猛断后，两人都握紧了随身的短刀，警惕地观察着后方和侧翼。
一路无话，只有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眼看就要走出林地，远处镇子的灯火轮廓已经隐约可见，前方带路的桑青葛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举起右手，示意众人隐蔽。
所有人都瞬间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沈砺凝神望去，只见林地边缘，靠近官道的地方，隐约有几点火星闪烁——那是有人在抽烟袋！借着微光，能看到大约七八个黑影或站或蹲，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些人穿着普通的劲装，但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
不是官差，是江湖人，而且来者不善。
“绕不过去。”桑青葛的声音低若蚊蚋，“他们卡死了所有能通行的路线。”
“是影堂的人？”阿椋紧张地问。
“不像。”沈砺微微摇头，借助“影眸”，他看得更清楚些，“影堂的人行事更诡秘，装备也更统一。这些人……像是地头蛇，或者……拿钱办事的杀手。”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戏谑：
“林子里面的朋友，别躲了！这大半夜的，在荒郊野地喂蚊子，多不舒坦？不如出来聊聊，我们老大请诸位喝杯水酒！”
话音落下，那七八个黑影同时动了，呈扇形缓缓向林地内压来，手中的兵刃在微弱的夜色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显然，他们早就发现了沈砺一行人的踪迹，在此守株待兔。
退路已断，前行受阻。
沈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臂伤口传来的轻微刺痛，以及体内“薪火”那稳定而温暖的流动。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桑青葛，老人眼中寒光闪烁，已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赵大山和石猛更是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新添的愤怒。
避无可避，唯有一战。
沈砺缓缓握住了腰间那柄普通的铁剑剑柄，低声道：
“准备动手。速战速决，不要恋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经历了连番追杀与生死考验，这个曾经的边城少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渐渐有了发号施令的气度。
夜色深重，雾气缭绕，这片寂静的林地，即将被兵刃交击之声与鲜血打破。
（第三部 第三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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