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地窖中的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与焦灼的等待中流逝。丁晦再次下来时，带来的消息让众人心头稍松，却又更加沉重。
“找到一条路子，”丁晦压着嗓子，语速很快，“是条北运皮货的私船，船老大姓胡，手底下不干净，常夹带私盐甚至帮人跑路，只要钱给够，胆子够肥。他的船‘黑鲶鱼号’明早卯时初刻准时离港，走运河北上。这是唯一的机会。”
“如何上船？”桑青葛直指核心。
“码头查得太严，直接上船不可能。”丁晦摇头，“胡老大有个法子——他的船在离码头半里外的一处废弃小栈桥装最后一批‘压舱石’，那里水浅偏僻，巡逻的黑狗少。你们可以提前藏在水里，等船经过时，他放下绳梯，你们自己爬上去。进了底舱，他有地方藏人。”
藏在水里，攀爬绳梯！这对于伤势未愈的众人，尤其是沈砺，无疑是巨大的考验。初春的河水依旧冰冷刺骨，加之体力消耗，风险极大。
“没有别的选择了？”阿椋担忧地看了一眼沈砺。
丁晦摊手：“就这，还是看在钱的份上，胡老大才肯冒掉脑袋的风险。再耽搁，等那几位‘里头’的大人彻底掌控码头，连这缝都没了。”
桑青葛与沈砺对视一眼，沈砺缓缓点头，眼神坚定。他感受了一下体内那稳定了些许的循环，虽然力量依旧微弱，但支撑短时间的攀附应该勉强可以。
“就这么定！”桑青葛拍板，“老丁，麻烦你安排，我们今夜子时便出发去那栈桥附近埋伏。”
“银子……”丁晦搓了搓手指。
桑青葛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金叶子（部分来自之前匪徒和沈砺自身携带）递了过去：“一半定金，上船后付清。”
丁晦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再多言，匆匆离去安排。
最后的准备时间。众人换上丁晦找来的、散发着鱼腥和汗臭的破旧衣物，用锅底灰和泥浆涂抹脸颊手臂，尽量掩盖本来的面貌和沈砺手臂可能显露的异常。桑青葛将剩余的丹药分发给众人，尤其是固本培元和驱寒的药剂，让沈砺和伤势较重的石猛、水生提前服下。
子时将近，夜深人静，唯有雨声淅沥。
地窖门再次开启，丁晦在外面打了个手势。众人深吸一口气，依次悄无声息地潜出棺材铺，融入镇子边缘漆黑的巷道，朝着运河下游那处废弃栈桥摸去。
雨夜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模糊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他们避开主路，沿着湿滑的墙根疾行。沈砺被赵大山和阿椋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咬紧牙关，调动着那丝微弱的气流支撑双腿，每一步都感觉右胸伤口传来隐隐的撕裂感，但他一声不吭。
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一处早已荒废的私人小码头，栈桥大半坍塌，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桩孤零零地立在水中，周围芦苇丛生，远离镇中心的喧嚣和灯火。冰冷的河水散发着腥气，哗哗地拍打着岸边的泥滩。
按照计划，他们潜入齐腰深的河水中，借着一丛茂密的芦苇遮掩身形。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所有人，让人牙齿打颤。沈砺闷哼一声，伤口遇冷，疼痛加剧，脸色瞬间苍白。阿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些温暖。赵大山、石猛和水生则分散在周围，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水面和来路。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带走本就稀少的热量。众人只能靠运转微薄的内力或凭借强悍的体魄硬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丑时末），黑暗的河道上游，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火，伴随着摇橹破水的声音，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轮廓缓缓显现。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防风灯，灯罩上似乎画着一条模糊的黑色鲶鱼图案。
是“黑鲶鱼号”！
众人精神一振，强打起精神。
货船吃水颇深，行驶得不快，逐渐靠近这片废弃栈桥区域。船头甲板上，一个裹着蓑衣的矮壮汉子（想必就是胡老大）正警惕地四下张望，随后朝着芦苇丛的方向，极其隐晦地打了几个手势——正是丁晦约定的暗号。
桑青葛回应了手势。
货船缓缓减速，几乎是以滑行的方式靠近芦苇丛。在距离他们藏身处还有两三丈时，船身一侧，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垂落下来——正是一副绳梯！
“快！”桑青葛低喝一声。
赵大山第一个抓住湿滑的绳梯，猿猴般敏捷地向上攀爬，迅速登上甲板，警惕地扫视周围，然后对下方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沈大哥，我扶你上去！”阿椋用力托住沈砺。
沈砺点头，抓住冰冷的绳索。绳梯湿滑无比，加上他体力不支，右臂不敢用力，攀登得极其艰难。他几乎全靠左臂和腰腹的力量，以及阿椋在下面的托举，一点点向上挪动。冰冷的河水不断从身上淌下，带走体温，右胸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上方的甲板。
眼看还有一小半距离。
突然！
“什么人？！鬼鬼祟祟！”一声厉喝从码头方向传来！紧接着，数支火把猛地亮起，照亮了河面！
只见一队影堂外围的“黑狗”巡逻队，不知何时竟摸到了附近！他们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被发现了！快拉！”船上的胡老大又惊又怒，对着手下吼道。
赵大山和船上的水手一起发力，猛地向上拉扯绳梯！
沈砺只觉得身体一轻，上升速度加快。阿椋也在下方奋力一推！
就在沈砺的手即将够到船舷的瞬间——
咻！咻！咻！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岸边射来！目标直指正在攀爬的沈砺和船上的赵大山！
“小心！”桑青葛在水中厉喝，猛地挥掌拍向水面，激起一道水墙，勉强挡开了射向沈砺的几支箭，但他自己也被反震得气血翻涌。
赵大山在船上舞动一把顺手抄起的鱼叉，叮当几声，磕飞了射向自己的弩箭。
然而，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却穿透了水墙的缝隙，精准地射向了沈砺抓住绳梯的左手手臂！
噗嗤！
箭簇入肉！沈砺闷哼一声，左手瞬间脱力，整个人猛地向下一坠！全靠右臂死死勾住了一截绳梯，才没有掉回水中！
“沈大哥！”阿椋在水中看得魂飞魄散。
“妈的！跟他们拼了！”船上的胡老大见事情败露，也知道再无退路，怒吼道，“起锚！快开船！弓手放箭！挡住他们！”
货船上的几名水手显然也非善类，闻言立刻张弓搭箭，向着岸上的追兵还击。同时，船锚被拉起，船帆艰难地在风中调整角度，货船开始缓缓加速。
岸上的“黑狗”们一边躲避箭矢，一边继续用弩箭射击，同时发出尖锐的哨音，显然是在呼叫援兵。
“抓住绳梯！别松手！”赵大山趴在船舷，朝着吊在半空的沈砺大吼，同时拼命拉扯绳索。
沈砺悬在船侧，左臂中箭处鲜血直流，冰冷的河水和剧痛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剧烈的刺痛让他精神一振！他体内那微弱的“薪火”循环似乎感受到了生死危机，自行加速运转起来，一股暖流涌向左臂伤口，暂时压制了部分寒意和疼痛。
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右脚在湿滑的船壁上猛地一蹬，借力向上，右手再次抓住了更高一节的绳梯！
“拉！”赵大山和几名水手齐声发力，猛地将他提了上来！
沈砺重重摔在甲板上，溅起一片水花。他顾不上喘息，猛地拔出左臂的弩箭，带出一溜血珠，随手撕下衣襟死死扎住伤口。
“阿椋！桑前辈！”他急忙看向船下。
只见阿椋和桑青葛也正奋力游向已经开始加速的货船。石猛和水生则在更后方，一边挥刀格挡箭矢，一边拼命划水。
“放绳！快！”沈砺对船上的水手喊道。
又有两条绳索抛下。阿椋和桑青葛抓住绳索，被迅速拉上船。但石猛和水生距离稍远，货船速度已经起来，眼看就要被甩开！
“石猛！水生！快啊！”赵大山急得双目赤红。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道锐利无比的破空声，仿佛撕裂了雨夜，从码头方向疾射而来！目标并非船上众人，而是直指落在最后的——水生！
那并非弩箭，而是一道凝练无比的、带着阴寒杀气的乌光！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是高手！影堂总部来的高手出手了！
“水生小心！”石猛目眦欲裂，想要推开同伴，却已来不及！
噗——！
乌光精准地没入了水生的后心！
水生身体猛地一僵，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缓缓沉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只留下一圈逐渐扩散的血色涟漪。
“水生——！！！”石猛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吼，几乎要转身拼命，却被船上射下的箭矢逼得无法回头。
“快上来！别让他白死！”桑青葛趴在船舷，朝着石猛嘶声喊道，同时甩出长烟杆，精准地缠住了石猛的手臂，与赵大山一起奋力将他拉了上来。
石猛瘫倒在甲板上，望着水生消失的那片河水，虎目含泪，一拳狠狠砸在甲板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货船借着风势和水流，终于彻底加速，驶离了那片染血的水域，将岸上追兵的怒吼和箭矢远远抛在身后。
黑暗的河道上，只剩下“黑鲶鱼号”破浪前行的声音，以及船上众人沉重悲痛喘息。
他们成功突围了，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沈砺捂着左臂的伤口，看着水面上那渐渐淡去的血色，又看了看悲愤欲绝的石猛和惊魂未定的众人，缓缓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影堂……
这笔血债，他记下了。
（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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