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中年警官和记录员的身影隔绝在外,只留下门外那道沉默的、如同剪影般矗立的女警轮廓。林晚维持着瘫坐在病床上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仿佛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布满裂痕的瓷器。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移动着缓慢而无可阻挡的光斑,像一只冷酷的、丈量着时间流逝的巨眼。消毒水的气味固执地盘踞在空气中,掩盖了血腥与污秽,却也带来一种程序化的、不容置疑的洁净感,这感觉比之前的肮脏更让她窒息。
“市局刑侦支队介入……”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案件升级,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严格的程序,也可能……是更深的漩涡。陆靳深的触角,是否已经延伸到了那个层面?那个带队警官看似公允的态度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她无法判断。在这个由规则、程序和制服构筑的森严堡垒里,她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异类,手握着一把可能伤己也可能伤人的双刃剑。
时间在寂静中煎熬。门外偶尔传来换岗的低语,或是其他警察经过时短暂的脚步声。每一次动静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竖起耳朵,试图从那些模糊的声响中分辨出危险的信号。
身体的疼痛在镇静剂(或许是女医生处理伤口时偷偷加入的?)的作用下变得迟钝,但精神的弦却越绷越紧。她开始仔细回忆与中年警官对话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提问的角度……
他追问了宋城开枪的细节,对记录仪的存在表现出知晓但不过分热衷,对她“精神病”的诊断提出质疑却又点到为止……他的行为,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探测,用一个个问题作为试纸,测试着她的反应,评估着她话语中的虚实,以及……她手中筹码的真正价值。
他想要证据,但又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拿到。他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待更高层的指令?还是在等待她心理防线的崩溃?
林晚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膝盖。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她以为自己逃离了医院的物理囚笼,闯过了街头的生死追杀,终于抵达了一个象征着秩序与正义的彼岸,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无形、规则更加复杂的角斗场。
在这里,暴力不再是明面上的拳脚与子弹,而是话语的机锋、程序的陷阱、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对“合理性”的解释权。
她该怎么办?继续扮演一个惊惶无助、精神濒临崩溃的受害者?还是该展现出某种冷静与决断,以换取对方更严肃的对待?
两种策略各有利弊,但都风险巨大。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不是之前的警官,而是那名值守的女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份简单的餐食——白粥,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吃点东西吧。”女警的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韩队吩咐的,说你身体虚弱,需要补充体力。”
韩队?是那个中年警官吗?
林晚抬起头,看向女警。对方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眼神干净,不像是有太多城府的样子。
“谢谢。”林晚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女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别太担心。韩队办案很公正的。”
这句看似安慰的话,却让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是单纯的安慰?还是某种暗示?或者是……奉命进行的安抚,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善意。在这个地方,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语,都可能藏着深意。
她低下头,拿起勺子,小口地喝着已经微凉的白粥。粥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女警看着她进食,过了一会儿,才默默转身离开,重新守在了门外。
林晚味同嚼蜡地吃着这顿“安抚餐”,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韩队……公正……女警的同情……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但至少表明,在这个体系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可能存在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立场。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利用的缝隙?
但她该如何利用?向这个年轻的女警求助?风险太大,对方职位太低,而且其真实性也无法保证。
直接向韩队摊牌?交出部分证据以换取信任?可交出去的证据,还能由她掌控吗?
她想起了程砚。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已经被“转移”或“处理”?每拖延一分钟,程砚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焦灼如同火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下去了!
她放下勺子,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印着公安局标识的白色纸巾盒上。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迅速抽出几张纸巾,又摸索着从油布包里(搜身时未被拿走)找出那支已经快没水的碘伏棉签包装,撕开,用那几乎干涸的棉签头,沾着碘伏那点残余的褐色液体,在纸巾的背面,极其快速而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字:
“程砚危,康宁医院,速救!”
她没有署名,没有留下任何能直接指向自己的信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绝望的尝试。
写完,她将纸巾紧紧攥在手心,等待着机会。
几分钟后,那名女警再次推门进来,准备收走餐盘。
林晚在她靠近床边的那一刻,假装虚弱地抬手想去拿水杯,手臂“无意间”碰掉了床头柜上那包写有字的纸巾。纸巾散落在地。
“对不起……”林晚连忙道歉,声音微弱。
女警愣了一下,俯身去捡。就在她拾起那几张纸巾,目光无意中扫过上面那潦草的、褐色的字迹时,她的动作明显停顿了零点几秒。
林晚的心跳几乎停止,紧紧盯着女警的脸。
女警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和困惑,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林晚,眼神复杂。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像收拾普通垃圾一样,将那几张纸巾连同其他垃圾一起,迅速拢进托盘,端起,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门被关上。
林晚瘫软在病床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看到了!她一定看到了那些字!
她会怎么做?
会报告吗?会当作没看见?还是会……做点什么?
这是一次赌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陌生女警可能存在的良知和勇气上。赌赢了,或许能为一线的程砚争取到渺茫的生机;赌输了,则可能暴露自己,招致更严密的看管甚至更可怕的后果。
寂静重新降临。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每一秒都像是在等待审判。
林晚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在此刻都化为了听天由命的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林晚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
门被推开。进来的依然是韩队,但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眼神锐利如鹰,身后跟着的,也不再是那个年轻的记录员,而是两名神色严肃、气场更强的、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
“林晚女士,”韩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式感,“这二位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同志,负责你本案的调查工作。现在,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更深入的讯问。”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直窥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同时,”韩队顿了顿,语气加重,“关于你提到的程砚医生,我们已经派人前往康宁医院核实情况。”
林晚的瞳孔猛地一缩!
核实情况?
是女警汇报了?还是他们原本就计划如此?
这“核实”,是救援的前奏,还是……毁灭的开始?
她看着韩队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两名便衣刑警那专业而冰冷的表情,刚刚因为传递出信息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更沉重的迷雾所笼罩。
博弈,进入了更深的层次。
而她的命运,程砚的命运,似乎都系于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核实”二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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