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那双平静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微澜,像一颗投入林晚心湖的石子,打破了勉强维持的脆弱平静,激起层层警惕的涟漪。她不再配合检查,身体僵硬地向后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如同受惊的母鹿,却又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死死锁定在女医生身上。
“我没事了。”林晚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明显的抗拒,“不需要再检查。”
女医生看着她,没有坚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器械,动作依旧平稳专业。将最后一样物品放入托盘后,她摘下了橡胶手套,露出了一双指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
“你的伤势不轻,感染和疼痛会影响你的判断和陈述。”女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保持体力,配合调查,对你没有坏处。”
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提醒,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配合调查?配合谁的调查?
林晚没有回应,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嘴唇。
女医生不再多言,端起托盘,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她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推门离去。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林晚一人。
门没有被锁死,这微小的细节并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更像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宣告——在这个地方,她无处可逃。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掩盖了之前她身上带来的垃圾腐臭,却也带来一种冰冷的、属于体制和规则的无情气息。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驱散了黑暗,却照不透她心底的重重迷雾。
她缓缓低下头,再次确认胸口那些硬物的存在。芯片、记录仪、U盘……它们紧贴着她的皮肤,传递着冰冷的触感,也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与恐惧。刚才搜身时的“疏漏”,女医生那疑似试探的触碰……这些异常像一根根细小的线头,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警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或许在暗中观察,或许在等待时机,又或许……本身就是陆靳深庞大网络中的一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门外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声,每一次都让林晚的心脏条件反射地收紧。她在脑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实话实说?对方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对知名企业家的指控吗?隐瞒关键信息?又如何解释自己这一身的伤和逃亡的行为?
这是一个两难的困境。她手握证据,却不敢轻易交出;她渴望揭露真相,却不知该向谁倾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之前那位带队的中年警官,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拿着记录本的年轻警员。中年警官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林晚女士,”他在林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稳,“我们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如实陈述,这对厘清事实很重要。”
年轻警员打开了记录本,准备记录。
询问开始了。问题从她的基本信息,延伸到昨晚至今的经历。警官问得很有技巧,避开了直接追问核心证据,而是围绕着她如何从医院逃离,如何与宋城、老杨等人接触,以及在废弃厂区发生的冲突等细节展开。
林晚的回答极其谨慎。她承认了自己从康宁医院(那家精神病院)逃出,提到了程砚医生可能因帮助她而处境危险,也含糊地提及了被人追捕,以及在厂区发生的搏斗和抢夺。但她刻意模糊了芯片和记录仪的具体内容,也没有透露从公文包里获得U盘和身份证车票的信息。她将抢夺行为描述为在遭受攻击时的自卫和混乱中的偶然。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时而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停顿,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惊惧,将一个饱受迫害、精神濒临崩溃的受害者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利用对方可能存在的先入为主的观念(她的“精神病”诊断),以及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外表,来博取一丝可能的同情,或者至少,是降低对方的戒心。
中年警官静静地听着,很少打断,只是偶尔在一些关键时间点或人物关系上追问一句。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林晚刻意营造的脆弱表象,直抵她内心深处的算计与隐瞒。
当林晚提到宋城在最后关头开枪击伤对方指挥官,为她制造了逃跑机会时,中年警官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你确定是宋城开枪?”他确认道。
“我确定。”林晚点头,补充道,“记录仪里应该有当时的影像和声音。”她适时地抛出了一点诱饵,想试探对方的反应。
中年警官没有追问记录仪的具体内容,只是示意年轻警员记录下来。然后,他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让林晚心头一紧的问题:
“根据我们初步了解,康宁医院提供的病历显示,你因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伴有被害妄想和攻击倾向,一直在接受治疗。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来了。最尖锐的问题,直指她话语可信度的核心。
林晚抬起眼,迎上警官审视的目光,那双原本写满疲惫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混合着屈辱与愤怒的光芒。
“我没有病!”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是陆靳深!是他为了控制我,为了掩盖他的罪行,伪造病历,非法囚禁我,给我服用那种……那种让人变得麻木、甚至吐露真言的药物!”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肋骨的伤,疼得她脸色发白,但她死死忍住,目光毫不退缩地瞪着警官。
“你有证据吗?”警官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证据……芯片里的账目?记录仪里的冲突?那些指向“处理”程砚的文件?每一样都至关重要,但每一样也都可能在她交出的瞬间,就落入不可控的境地。
“证据……我有。”林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决绝的警惕,“但我必须确保它们能交到真正能主持公道的人手里。”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她对当前环境的不信任。
中年警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逼问证据的下落。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
“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你需要接受更全面的身体检查,尤其是肋骨的伤势。同时,鉴于你提到的涉及非法囚禁、滥用药物等严重指控,以及你自身的……特殊情况,此案将由市局刑侦支队介入处理。在此期间,你需要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市局刑侦支队?林晚的心微微一沉。这意味着案件升级了,但也意味着更加复杂。她无法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我……”林晚想问自己会被关在哪里,是拘留所,还是医院?
“暂时留在这间医务室观察,我们会安排女警值守。”警官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在进一步调查和你的伤势稳定之前,这是相对合适的安排。”
没有戴手铐,没有关进拘留室,而是留在医务室“观察”。这看似人道的处理,却让林晚更加不安。这像是一种温柔的隔离,一种在规则允许范围内的软禁。
警官和记录员离开了房间。门外,果然留下了一名穿着警服的女警,静静地守在门口。
林晚重新瘫坐在病床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耗尽了她的心力。她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自己被更多无形的丝线缠绕。
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不用再亡命奔逃,不用再躲藏在垃圾堆里。但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加坚固、更加难以挣脱的囚笼。这个囚笼有着合法的外衣,有着看似规范的流程,但其下的暗流,可能比明刀明枪的追杀更加凶险。
陆靳深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那几枚硬物硌着她的掌心。
真相,就在她手中。
可是,通往光明的路,究竟在何方?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迷茫。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礁遍布。
而她这艘满载秘密的孤舟,又该如何,才能驶出这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杀机四伏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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