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鹰嘴崖”耗尽了队伍大半的力气和本就有限的绳索。站在崖顶,回望来路,险峻的山崖如同巨兽的脊背,而前方,则是另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的天地,一片被当地人称为“迷魂凼”的原始山林。
这里的树木异常高大茂密,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下来,在铺满厚厚腐殖质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植物腐烂和湿土混合的甜腥气息,闷热而潮湿,让人胸口发堵。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嘶都听不到,只有脚下踩碎枯枝落叶时发出的、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咔嚓”声。
“都把裤脚扎紧,注意脚下,这地方毒虫多,还有沼泽。”冯铁山压低声音提醒,他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中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即使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山林,面对“迷魂凼”也显得格外谨慎。
队伍再次沉默前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这片山林是活的,正用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林皓紧跟着队伍,左臂的伤口因为攀爬和持续的汗水浸泡,传来一阵阵灼痛和瘙痒,但他强忍着不敢去抓。胸前的帆布包被汗水浸湿,紧贴着皮肤,更加沉重。他努力辨认着方向,但很快就放弃了。在这里,所有的树木、岩石看起来都差不多,阳光无法提供有效的指引,罗盘(如果他们有的话)在这里也常常失灵,传说“迷魂凼”地下有巨大的磁铁矿。
冯铁山和负责带路的老枪走在最前面,他们凭借经验和一些极其细微的痕迹,比如苔藓生长的方向、树皮的光滑面,艰难地判断着大致向西的路径。但即便如此,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老枪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队长……不对劲。”老枪停下脚步,指着一棵歪脖子老松树树干上,一个用匕首新刻上去的、不太显眼的三角形记号,“这记号……是我半个时辰前留下的。我们……我们好像绕回来了。”
鬼打墙!
一股寒意瞬间掠过所有队员的脊背。在这原始森林里迷路,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会耽误宝贵的时间,更可能耗尽给养,或者……永远走不出去。
冯铁山脸色铁青,他走到那棵松树前,仔细看了看记号,又抬头环顾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独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妈的,这鬼地方!”他啐了一口,“都别慌!原地休息,节省体力!老枪,山猫,我们再仔细看看!”
然而,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负责断后的队员“大牛”突然发出一声低呼,众人回头,只见他的一条小腿已经陷进了一处看似平坦、实则是由腐烂枝叶覆盖的泥沼中,并且正在缓慢下沉!
“别乱动!”冯铁山厉声喝道,同时和其他队员一起,迅速解下绑腿和备用绳索,连接起来扔给大牛。大牛抓住绳索,众人一起用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那粘稠冰冷的泥沼中拖了出来。大牛惊魂未定,半条腿沾满了恶臭的黑泥,靴子也丢了一只。
这片看似平静的林地,处处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这样下去不行!”林皓看着疲惫不堪、士气有些低落的队伍,以及怀中那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样本,心中焦急万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注意到,虽然大的方向难以辨认,但一些喜阴的蕨类植物和苔藓的长势似乎有细微的差别。他蹲下身,拨开一层腐叶,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冯队长,”林皓站起身,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边,地势似乎稍微高一点,而且那边的泥土看起来更干燥一些,苔藓也没有那么厚。一般来说,水流会往低处汇集,沼泽多在低洼地。我们能不能尝试朝着地势稍高、泥土更干的方向走?”
冯铁山和其他队员都看向林皓指的方向。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环境里,那一点点细微的差别,若非刻意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冯铁山仔细看了看,又用脚踩了踩林皓所指方向的土地,确实感觉比周围坚实一些。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看向林皓:“林同志,你还懂这个?”
林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不懂山林,但我学过一点地质和植物。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
这或许是绝望中唯一的办法。冯铁山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好!就按林同志说的方向走!大家都打起精神,注意脚下!”
队伍调整方向,朝着那片看似略有不同的林地前进。这一次,他们走得更加小心,几乎每一步都要先用木棍试探地面。
事实证明,林皓的观察和推断是正确的。随着前行,脚下的土地果然变得越来越坚实,周围的树木间隙也稍微开阔了一些,虽然依旧难以辨别确切方向,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原地打转的绝望感减轻了不少。
希望,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烛火,再次摇曳起来。
然而,他们并未意识到,在这片被称为“迷魂凼”的死亡区域里,危险的并不仅仅是迷失和沼泽。
就在他们艰难跋涉的时候,在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一处高地上,几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默默地注视着这支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林中挣扎的小队。
是“黑云寨”的土匪!他们果然如同附骨之疽,远远地跟了上来!
“三当家,你看,他们好像找到点门道了?”一个土匪小头目低声对刀疤脸三当家说道。
三当家脸上那道疤在昏暗光线下扭动着,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找到门道?哼,那更好!省得老子在这鬼林子里跟他们捉迷藏!告诉弟兄们,把口袋再收拢点!等他们快走出‘迷魂凼’的时候,人困马乏,正好动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狠厉:“记住,那个带箱子的,要活的!寨主和……‘那边’的人,都特意交代了!其他人,格杀勿论!”
“是!”
杀机,如同林间弥漫的瘴气,无声无息地收紧。
与此同时,在“迷魂凼”的另一侧边缘,两个穿着与山林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劲装、脸上涂着油彩的身影,正蹲在一处隐蔽的岩石后。他们的动作矫健而专业,眼神锐利如鹰,正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那支若隐若现的游击队小队,以及更远处,那些如同鬼影般若即若离的土匪。
其中一人放下望远镜,对着耳边的微型步话机(显然是非常先进的装备),用带着某种特殊口音的日语低声报告:
“目标确认,仍在‘迷魂凼’内,方向西偏北。护送人员约七人,装备简陋。后方有不明武装尾随,疑似当地土匪。目标物品由主要人物贴身携带。over。”
步话机里传来一阵电流杂音,随后是一个冷静而威严的声音:
“继续监视,保持距离,非必要不介入。确保物品安全,必要时……清除所有障碍。over。”
“明白。over。”
这两个身影,如同真正的幽灵,悄然隐没在密林深处。他们的存在,为这片本就杀机四伏的迷魂之凼,又增添了一重更加诡异和危险的变数。
林皓和冯铁山等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一丝侥幸,在死亡的边缘艰难前行,朝着那片象征着生路的、未知的山林出口跋涉。
怀中的铝盒,越来越沉。时间,越来越少。
而出口之外,等待他们的,很可能不是希望,而是另一张早已张开的、更加血腥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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